青湮蔻

番外 雪狐·心月

这天宫与凡界的时间差异于我的修行亦是颇为助益,仅十数日,我已能将公主喂于我的心宿内丹融为己用。缓缓闭了眼,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轻盈,心中微动,再次睁眼时,我已悬浮在半空之中。

“哇,小狐狸进步神速,当真叫我虎躯一震啊。”祝融坐于琴架后,停下指间动作,抬头打量着我。

为他一说,我却是岔了气,“嘭”地摔在那坚硬的白玉板上,爬起身,龇牙咧嘴地冲着他不满地叫了几声。

祝融嬉笑着将我抱起,揉在怀中,他在这一点上倒与公主十分相似,总爱揉弄我的白色狐毛。

近来我已然能够操控一些身旁近物,虽尚未达到随心所欲之境,却仍是叫我欣喜若狂,便趁着祝融去了神殿议事之机,急急下界去寻那些杀我父母的白狐报仇。

待我回到雪国之时,却发现早已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对我而言不过十数日,对洵却已是十几年,我漫步在曾经为人鱼肉的冰面上,看着苍凉的日光下那些欢快的幼年白狐,他们的毛色已呈青色,我想,那才是有着纯正血统的白狐罢,似我这般,却不知该称为何物。

“小狐狸,你便是你,你羡慕他们血统纯正,我却觉得你这是独树一帜,与别不同。”公主的声音在我的上方传来,带着与平日不同的沉静之感。

我侧过头,打量着公主姣好的脸庞,想着她觉得我与别不同究竟是何意?是好,或是不好?

“你通体雪白,却不随季节变换,我瞅着你可以自成一派,便叫做……嗯,便叫做雪狐。雪狐之祖,哈哈哈——”公主抱起我,笑的很是欢畅。

雪狐之祖,这四个字深深地震撼着我,一直以来,我皆是被称为异类,竟有一日,这集万千宠爱的公主,说我与别不同,可称狐祖。我狭长的狐眼定定地望着她,眸中闪烁着金光,瞧着她的双颊渐渐晕红,当时的我仅是觉得这笑靥犹胜桃花绚丽,却不知这笑容下的含义。

修炼确是不易,即便我得心宿内丹,又有祝融传授道法,公主亦是时常以祝老头所圈养的那些灵物喂食,待我修得人身,却已是百年之后。

望着铜镜中发黄的脸色,我几欲垂泪,同为狐族,为何烨的人身肤色胜雪,而我却是脸色蜡黄?莫非我果真仅是异类么?低头打量自己的身躯,却是极白,连同我的发色亦是银白,大约因我是白狐,而烨是火狐族。

“啧啧啧,小狐狸修成人形了!”

我猛地回头,望着祝融那强忍的笑意,眉心微蹙,他笑什么?莫非见我脸色蜡黄,施以嘲笑?

却见祝融右手一挥,我的身上便出现了一件火红的锦衣,祝融似是尤感不足,又为我添了一件红纱外衫,“我的衣裳果真适合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不要这副神情瞅着我,莫非你要阿雪见到你那**裸的模样?”

我侧头凝思,人类确确是需要着衣裳的,适才急着变为人形,却忘了这一层,我的人身本欲第一个给公主看,为祝融所见,虽不免有些失落,却幸而有他,否则公主大约要剥了我的毛皮做成狐裘了。

想到公主每每威胁我的模样,我不禁颔首低笑,公主,小狐狸修成人形,你是否会很开心?

“你修了人形,二哥与阿雪自是欣喜,然我却要孤苦无依了,好如浮萍草芥,飘无定所。”说着以袖拭泪,水汪汪地望了我一眼,飘然而去。

祝融总说一些我听不甚明白的话,好似有一回,我打翻了他的灯烛,而后悄悄以法术点上,他倏地说什么,“我能看见了!我当真看见了!啊,我重见光明了!”我极是不解,他的双眸黑白分明,于黑夜中亦能瞧见缩成一团的我,又何来重见光明?

这百年光景,我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顾自起身,循着记忆中的线路往九阳而去。平日,公主唯有在我于九阳修炼之际方可来探我,我虽不明所以,却在心中留了念想,若至那处,定能见到公主。

“什么东西?”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纵身跃至我的身前,她的容貌与公主分毫无差,只是——公主比我要高大许多,眼前这个女子却仅至我的下颔。

她眨着大眼盯着我的狐眼,过了许久,倏地拥我入怀,“小狐狸啊!!!”

我微微一愣,公主?

她却猛地松了手,绕着我上下打量着,口中尚碎碎念着什么要将我卖去什么百花楼。我蹙眉,扁了嘴欲表达我的不满,开口却是狐语,又惹了她一阵大笑,指着自己教我唤她的名字,“映雪。”

那之后,祝融告诉我,公主之名,源于凡界幼儿读物《三字经》中,“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之句,本是后土天帝寄望于这个幺妹能够长成容姿端华,温柔娴静,知书达理之人,却是梦境与现实,便好似这天地之距。

说罢此言,他幽幽一叹,瞥见身后公主那阴测的神情以及句芒尊神唇角的淡淡笑意,便抱了他那架栾来琴翩然而去。

“雪——儿。”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唤她,仅是觉得,“雪儿”二字,似是拉近了我们的距离,“雪儿。”

每当我如此唤她,她总是会踩我的脚,而后笑如银铃地唤我“心月”,她说,我的银发便如同那广寒宫月桂上凝结的冰霜,晶莹纯净。

句芒尊神与祝融确是天壤之别,他温柔却辽远不可接近,我时常见他一人执一支玉笛立于神殿之中,唇边是柔和的笑意,指尖飞扬,带出悠远细碎的点点哀伤。他几乎不与我说话,若转眸间对上我的视线,亦是淡淡一点头,便顾自离开。

我修得人身后的每一日皆要守在衔皇杖旁,却是始终没有参透这衔皇杖究竟有何作用,为何定要人守着。是以我每每凑近那熊熊火焰,细细打量着这根泛着红光的权杖。

不记得是哪一年,当我凑近那衔皇杖之时,竟感觉到似有一束目光自衔皇杖中射出,那之后我每每与公主在这神殿之中玩笑,皆能感觉到那束迷茫的目光。那样的感觉好似我初生之时,怯生生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事物。

“心月尊者,公主来了。”积卒是自我为公主带至天宫便照顾我的星官,最初便如公主一般唤我“小狐狸”,而今我成了这心宿,反倒是生分了。

我略一点头,积卒便识趣地退下了。待公主进屋,一件崭新的红纱外衫扑面而来,薄纱上以银线绣了一只白狐,我微微一怔,这白狐的针脚参差不齐,许多地方亦可看出是经过数次拆除复又重新绣上。“雪儿,这是……”

公主已成习惯地踩了我一脚,“你不会嫌弃我手艺不好吧?”

我撇了外衫,伸手揽她入怀,便如她曾经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一般,“你为我做的衣裳,我自是万分喜爱,只是雪儿为我刺伤了手,我的心却是随你一道流血了。”

公主时常因我一言而羞红了脸,我终是明白了那胜却繁花似锦的笑靥是何含义,亦明白了,在我的心中,这笑靥是何种存在。

“雪儿为何总是赠我赤色衣裳?”

公主推开我的怀抱,上下打量着我,“我觉得这世上唯有心月着红色最美,便将那些人送予三哥的赤色布匹皆拿来为你做了衣裳。我可没有半点私心哦,仅是觉得红衣于你,胜过三哥千百倍。”

红衣……我想起了千年之前,初见烨的时刻,那样的容颜才衬得上这极尽妖媚的红衣吧。“雪儿未曾见过来自涂山的那只火狐,红衣最能凸显他的容色,而唯有他,才最能将红衣之美发挥的淋漓尽致。”

公主却摇了头,“我不信,曾经我于涂山遇见过一只火狐,然在我眼中,唯有心月,方能穿出赤红的韵味。”

许多年以后,当我发现每一世我的生命终结之时,我皆是一身赤色,却不知那是天帝为减轻我浑身浴血的刺目惊心,或是顾念公主对心月之情,让我于弥留之际,能够想起今日公主所说的这番话。

“啧啧,我可什么都没瞧见,没瞧见公主与狐狸人身相拥而立,亦没瞧见一仙一狐情意绵绵,亦不会去同后土天帝摆道,说有人妄动凡心。”祝融很是会挑时辰打扰我的思绪,我侧头只见他一手抱着栾来琴,一手揽着句芒尊神的肩,自我们面前施然走过。

句芒尊神却是不同往日,幽幽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幕雪,只影向谁去?那凡人说的当真极好。”

祝融侧头嬉笑,“看来妄动凡心的可不止那一仙一狐啊。”

我殊不知句芒尊神心中,是否有那样一个令他的笛声中尽赋哀愁的人,亦不知在祝融的心中,情之为何物。我只知晓,若能得凡界三世厮守,我却是不惧灰飞烟灭,亦无悔舍弃这千载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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