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终章 ·千夜

冰汐山山顶终年冰雪覆盖,常人无法自如生活。不知哪一年,突然来了一批工匠,不过数日间,一座恢弘的山庄便落成了。山庄名唤千夜,那庄主却是个五岁大的男孩,生的玉雪可爱,尤其那一双眉眼,言笑晏晏之时,便好似那月牙儿一般惹人喜爱。

这样一个罕有人迹的山庄本不会引起世人注意,而它却是名震江湖。世人只知这千夜山庄乃是中洲八国所有情报聚集之处,上至宫廷秘史,下至贩夫走卒柴米油盐事,只要一个人想知道,出的起价钱,便可轻易获悉。

千夜山庄在各国各城镇皆有分号,一些细小之事,自有各大分号处理,因此中洲百姓只知冰汐山顶有座千夜山庄,却是无人敢踏足那片土地。且不说冰汐山悬崖峭壁,根本无人能擅自闯入,即便得到庄主允可,命人接送,亦是要过三关方可入庄。

且那小小庄主胸前一块阴阳扣自小便不离身,江湖上略有年纪之人皆知,那曾是无极门之物,这小庄主定与那无极门关联甚密。这无极门消失于江湖已逾十载,至今人们谈起它却仍是心生敬畏,满脸崇敬。

这一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上冰汐山顶,却是毫无温度,连同这阳光亦散着丝丝寒气。一个高挑清瘦的女子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紫色纱裙,斜靠于山顶最高的石壁上,出神地望着远处灰白的太阳。

“妈咪——!”一个五岁大的男孩裹着厚重的斗篷,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很是可爱,蹦跳着跑到石壁底下,抬头望着那女子,“大玉爹爹来了!”

女子幽幽回头,睨了男孩一眼,“漠漠,你怎的总叫旻远大玉爹爹,第一,他不叫大玉,第二,他不是你爹爹。”

男孩嘟着嘴,“哈——!”倏地一跳,比了个起势,鼓着腮帮道:“我可是江湖人称轻功卓绝,易容术无双的玉冥公子,小漠漠以后要叫我玉爹爹呦。”

说着又换了个姿势,做出手执折扇的模样,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他却要唤我什么?”

换了一副讨喜的笑脸,“漠漠以后叫旻远叔叔大玉爹爹,叫钰叔叔小玉爹爹,好不好呀?”

接着又演了一张满意点头的模样。

却看的女子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转身趴在石壁上,揉弄着漠漠藏于斗篷中的黑发,“小漠漠当真可爱,难怪那旻远与坤钰死皮赖脸地要你喊他们爹爹。”

漠漠抬起脸望着女子,笑眯眯的眼眸令她倏地一震,他们,为何这般相似?

“丫头,那是你儿子,不要总是对着他流露出那副悲伤的眼神,对孩子教育不好。”

抬眼望去,旻远与坤钰二人皆裹了厚重的斗篷,坤钰更在怀中揣了暖炉,远远看着她。看着旻远手中的木箱,他们每隔一月便来送上各国情报,其实她无所谓是否有这偌大的产业供她母子二人吃穿不愁。

他们这般做,只为定期为她送上他的消息,她心中清楚,感激,却无以为报。

那时,她离开离凰国,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墨湮那般死去,他浑身浴血躺在她的怀中,她该救谁?那金瓶中盛着能令一人复活的药水,可她有那么多想要复活的人,六哥,以若,父母兄长,墨湮,离砚,这么多人,却只能选择一人。

她选择了离砚,因他是离凰国的帝王,战后仍有诸多事宜待他处理,因他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她害怕日后若这孩子问起父亲,她要如何回答他。还因,她的私心,她心中最想要留在身边的,是离砚。

只是,看着离砚,便会想起其他被她放弃的人,她无法面对,只能逃避。

“妈咪,妈咪——?”漠漠肉肉的小手在江雪面前晃动,“你又想爹地了?爹地现在一定在忙,所以才没有找我们,等他有空了,一定会来找到我们,带我们回家的。”轻抚着江雪的脸颊,踮起脚尖将小脸贴上她的脸,轻轻地蹭了蹭。

江雪浅浅一笑,爬下石壁,抱起漠漠往山庄走去,幸好,她有漠漠相伴。

坤钰望了旻远一眼,道:“瞧瞧,这丫头仍是这般死性不改,完全将我们当做透明,枉你每月来给她送消息。”

旻远嗤笑,“这些消息,可是你拖了巽方王,又拖了巽方皇后,书信给离凰国三王爷,那三王爷又向那季初载将军打听,季将军又问了那女官瑜儿才得到的消息,这般迂回,当是你的功劳大些。”

“大玉爹爹,小玉爹爹,你们快点跟上啊!”漠漠自江雪怀中探出脑袋,对着他二人频频招手。

旻远与坤钰显然很是受用,笑眯眯地冲漠漠挥手,便跟了上去。

看着木箱中那些写着各国名字的小盒,犹豫地探手,却不敢打开那个写着离凰的木盒。上回那些信笺中,说离凰群臣上奏恭请皇上重新立后,并进行选秀扩充后宫。这一回,该当是哪些女子有幸得蒙皇上垂青,选入宫中了罢。

“你们若无他事,便早些下山去吧。我身中燚毒,不惧严寒,漠漠有阴阳扣护体,你二人却无防护,呆的久了,只怕要寒气入体。”请他们饮了驱寒的茶水,便径直命人送他们下山去。

漠漠爬上椅子,自木盒中抽了信笺出来,皱着眉嘟着小嘴,一字一字地指着上面的字,“妈咪,这说了什么?离凰什么,二十六,什么子,什么王,什么位?”

江雪接过信笺一看,他!猛地退了一步,堪堪扶住桌子,“离凰国圣焱帝驾崩,年仅二十六岁,无子嗣,由清逸王刖即位。”

握着柔软的宣纸,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为何?!为何会驾崩?!他命中注定便该英年早逝吗?那却为何让她选了他,救了他?!

“妈咪?妈咪你怎么了?”漠漠被江雪的模样吓得牙齿打颤,那纸上说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爬上桌子,又拆了一封来看,“什么位,什么开,什么不知所,什么一?妈咪,你看看这个,这个好像比那个简单一点,只有一,那个有二十六,妈咪你看看这个,不要哭,不要哭。漠漠心疼妈咪。”

江雪怔怔地接过漠漠手中的信笺,“圣焱帝名为驾崩,实则让位于清逸王,现已离开离都,不知所踪,待进一步调查。”看着手中的信纸,心好似又能跳动了,抱着漠漠入怀,眼角的泪迹未干,嘴角却已扬起,“漠漠,你爹地,好像有空闲了。”

漠漠猛地坐起,望着江雪的眼神扑闪扑闪的,“真的?!爹地要来找我们了?”

缓缓摇头,“他比他师父可要差得远,他师父寻找棂跹姑姑寻了那么多年,待他找到我们,你都能娶媳妇了。况且……”

漠漠鼻尖蹭着江雪的脸庞,“漠漠不要娶媳妇,漠漠要永远陪着妈咪。”

看着漠漠与离砚极其相似笑靥,紧紧地拥着他。很多事她不愿让漠漠知道,这孩子生的玲珑剔透,那双眼眸中却不知看懂了多少。她只是隐隐觉得,她所有的悲欢苦乐,似乎都逃不出这个孩子双眼,漠漠总是蹭着她的脸颊,告诉她,漠漠永远陪着妈咪。

“少庄主,夫人,风公子送了御寒的药来。”红莲是她上山前遇到的,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子,她见她无依无靠,便将她带回了山庄。这山庄中的仆婢大多皆是那些穷苦人家,无以为生。

漠漠闻言立即自江雪怀中下来,如一只小鸟扑腾着奔向巽谨。江雪无奈摇头,这说了永远陪着她的儿子,每每为巽谨美色所诱,一见到巽谨来便粘着他不放,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破布——”漠漠飞快地扑向巽谨,巽谨蹲下,抱起漠漠,起身,整个动作流畅无匹,竟是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

“破布破布——”

巽谨无语,他终是明白了那所谓的离都口音与巽都口音的差距,她竟教给了她的儿子,这小子竟每回皆要喊上数次,乐此不疲。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漠漠:“小漠漠又变胖了。”

漠漠嘟嘴,小脑袋磕了巽谨一下,却疼的自己有些犯晕,“漠漠长大了当然会变重,还说是我爹地的首席大弟子,真是笨死了,简直丢尽我家的脸。”

巽谨嗤笑,这小子可当真是承袭了他父母的性子,正与漠漠打闹着,却见江雪立于门内含笑望着他们,赧然地摸了摸后脑,“你听说了吗?师父离开皇宫了。”

微微点头,苦笑,“我从来都是一个矛盾的人,我希望他找到我,却又害怕他找到我,我无法面对他。所以,我在此等他寻到我。你不要告诉他,不要暗示他。便由得他自己来找,若找到了,说明我们此生缘分未尽,若找不到,也便罢了。尽人事,听天命。”

当年劝说棂跹之时,她能够侃侃而谈,说什么为何要为了验证那所谓的缘分而错失厮守的机会。只是如今轮到她,她亦是彷徨无措。然她与棂跹不一样,她弄不清楚,此刻她究竟是否想与他厮守,又是否能够与他厮守。所以,她将一切交给上天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