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南灵卷 廿九章

“烟雨楼前春庭晚,暮霭沉沉楚歌伤。芙蓉折枝点朱唇,琉璃阁上待檀郎。愁肠百转魂未断,奈何红颜鬓成霜。残阳血洒相思地,盼君来世莫相忘。”

清河宫前的荷塘边上,一个红衣女子趴在石阶上,伸手逗弄着水中的金色鲤鱼,幽幽地低唱着。顿了一顿,叹息了一声,续唱道:“一曲盼郎归无期,红颜易老人世分。”

那原本妖艳的红莲,已歪斜着脑袋,无力地垂下,江雪呆呆地望着水面上漂浮的点点莲瓣,为何,清圜殿的红莲能够维持数十日,而这清河宫的却只得短短七八日。

细细想着这几月照料红莲之事,红莲须得日晒,水不可过深,她都是按他所说的做的,为何仍是照顾不好。

离砚一袭紫色锦袍,他方从朝会上下来,去了坤宁宫她却是不在,便猜她定是来了这里。他原以为她喜爱白莲,便在清河宫前辟了一处荷塘,植了满塘白莲。

远远地望着江雪失神地望着水中莲瓣,心上好似有人用匕首插着,方才她那一曲《盼郎归》盼的却是何人归来?

坐在江雪身旁,轻抚她散在身后的长发,“阿雪,怎的无端端唱起这般哀怨的曲子?这曲子,是你作的?”

江雪低头一笑,松开手中的鱼尾,看着鱼儿扑腾着逃也似的游开,“哪是我作的,我又该盼何人归来。不过是回京路上听一深闺怨妇信口唱来,我记忆力好,便记下了。”

离砚倏地一把将江雪抱起,却是一个坐不稳当,噗通一声掉进了荷塘,溅起无数水花混着污泥,亦溅了江雪一身湿。

看着离砚满脸污泥,一身皇袍便这样浸在满塘污泥之中,江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进而捧腹大笑,却已忘却了自己上一次这般大笑是何时。

离砚望着江雪的笑靥,咧嘴一笑,挥手将手边的水推向江雪,江雪怔了一怔,已是从头湿至脚,水珠顺着额前的刘海一滴一滴地滴下,“离小七!”扑到塘边正欲往离砚身上泼水,却被离砚顺手一拉,带进了荷塘。

拥着江雪,看着她挂在唇边的轻笑,深深地吻住她的双唇,江雪愣了片刻,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回应着。

过了许久,二人自荷塘中上来,相拥倚在塘边,“阿雪,回来了,便忘了他吧。”

江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回来后心里空空荡荡,因此种了这满塘的红莲。却是两地气候不同,清河宫的红莲终究不是清圜殿的红莲,无论如何,亦是回不去的。你放心,我会忘记他。”

离砚低头在江雪唇上轻轻一啄,道:“我并非不放心,只是希望你能快乐,希望能听到如方才一般那样的笑声。”

江雪将头埋进离砚的怀里,“我知道。”

瑜儿寻过来时,只见两个泥人相拥卧于荷塘边,这几个月来,她每日守在小姐身边,却只见她小心翼翼地照料那些莲花,与皇上却是相敬如冰。今日却不知发生了何事,竟让她瞧见了这般情景。

低声嘱咐婢女在清河宫中准备了热水及换洗衣物,又命人收拾了那时他们的新房。自江雪不告而别,至后来回宫,便再没踏进过清河宫寝殿,而这寝殿仍旧保持着那时离砚布置的新房模样。

她虽云英未嫁,却也断断没有听说过,竟有人成亲三载,却是未行夫妻之礼。难得今日气氛正好,她应当为皇上与皇后做一些准备才是。

“皇上,娘娘,奴婢已备了热水。”瑜儿至荷塘边,行了一礼。

离砚应了一声,便扶着江雪起身,身上的污泥早已干涸,硬硬地贴在身上甚是难受。二人进了寝殿,瑜儿便带了一众婢女退下,留他二人单独相处。

江雪低头一笑,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坐于浴池中,离砚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着身上的泥泞。

他视她如珍如宝,一个受万人服侍,高高在上的帝王,却这般谨慎地照顾着她,来自离砚指尖的温暖,那曾经让她有过幸福感觉的温度。轻轻握住离砚的手,将头倚在他的肩上,垂眸,耳边一片红霞,“抱着我。”

离砚浑身一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横抱了江雪径直自浴池起身,便往红床软枕走去。

江雪惊叫了一声,伸手推了推离砚的胸膛,“衣裳……”

“稍后仍是要脱,穿了涂添麻烦。”说着又露出了那许久不见的坏坏笑颜,将江雪放于鸳鸯软垫上,“这是我们曾经的新房,原该在此。”

江雪脸颊绯红,恨恨地在离砚肩上留了一个齿痕,却引得他一声低吟,覆身压上江雪。

艳红的帷幔不知何时已垂下,寝殿内萦绕着甜甜的熏香。这一夜,芙蓉帐中**暖,耳鬓厮磨话缱绻。

她终是要负一个人,这凡界三世,本为还离砚恩果,所以,墨湮,对不起,这一世,她爱的是眼前这个人。

翌日,她起身时,离砚已不在身边。看着软垫上的点点落红,她当真成了有夫之妇。揉着酸痛的腰肢,悔不该当初说他“弱不禁风”。

瑜儿见江雪起身,赶紧上前扶她往桌边坐下,江雪开始用饭时,离砚方下了朝回来。瑜儿见离砚回来,便知趣地退下,又留了她二人独处。

江雪却是想命瑜儿留下,却被离砚含笑的眼眸看的不由低下头去。“娘子莫羞涩,这清河宫地处偏僻,不会有人听了去。”

他指的却是何事?!江雪抬眸瞪了离砚一眼,却瞥见了他眉宇间的倦色,“做皇上,是不是很辛苦?”他原是内功深厚之人,即便当年他仍是无极门门主,她也从未见过他有任何疲倦之色。

离砚在江雪身边坐下,习惯地为她布菜,江雪却按住离砚的手,淡淡一笑,“该是我为你布菜才是,夫君。”伸筷却不知该为他夹些什么菜,她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喜好,他都了如指掌,可她却一点也不了解他。顿了一顿,道:“你、你喜欢吃什么?”

离砚看着江雪复又羞红的脸颊,凑近,在她的侧脸上落了一吻,“你。”

江雪的脸却是又红了一层,推开离砚那一脸坏笑,“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你近来同群臣在议些什么,可是有关如何解决南灵国之事吗?”

离砚脸上的笑意略一凝滞,再度凑近江雪的脸庞,蹭了蹭,“为离凰添一位太子亦是正事,而且是头等紧要的大事,且此事不该与群臣商议,当是与皇后娘娘努力才行。”

此时的江雪已是羞得恨不能将头埋进水里,脸已是烧红滚烫,却听离砚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全没了玩笑之意,“不知那血荼之阵后会如何,若我不能活着回来,你若有孩子相伴,我也可安心些。”

江雪怔了片刻,拥着离砚,贴耳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若你不回来,我便随你去。所以,你想也不要想什么有孩子相伴或可安心之念。我告诉你,若你死了,我日日折磨你那孩子……”

离砚俯首一吻,止住了江雪的话语,“我知道了,你这般吓唬他,他怕是要不敢出世了。”

江雪拥紧了离砚,“血荼之阵,该是由我引他入阵,我随你去无海,希望到时,我们夫妻能一同回来。”

“不,我不会令你入阵。”离砚说的决绝,入了阵,便无生还可能,她不在,他还要这平衡世界,要这无极门的责任有何用?!“一定会有其他方法。”

江雪苦笑,“你应当知道,并非我自视过高,只是我清楚,世间能引他入阵的,唯有我,并且,该是性命垂危的我。”

他知道,他都知道,五百年不渝的情感,又岂是任何事情可以替代,没人能替她入阵,但,不可以,绝不可以!

“我们不提这事了好不好?”

江雪点头,坐起身,“从此不提此事,若谁提了,便罚跪搓衣板。”时候到时,不可避免需面对,可是现在,便让他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吧。

离砚扬起嘴角一笑,“能否将刑法改上一改?”

江雪呆了一呆,跪搓衣板只是她随口一说,玩笑之语,怎的他当真了?“改什么?”

离砚已是笑得眉眼弯弯,“快快吃过饭,我们讨论讨论,如何惩罚。”

江雪却是认真地点了头,认真地努力快快吃饭,离砚一边为江雪布菜,一边口中喃喃着,“多吃一些,瞧你最近都瘦了。多吃一些,才有气力。来,这是你最爱吃的……”

饭毕,江雪看着离砚翻箱倒柜地却不知在寻些什么,过了许久,当离砚将手中之物递给江雪时,她恨不得抡起桌子将他砸晕。

原来,他说的惩罚竟是……

“唔——”离砚停下动作,翻了翻那本江雪没来得及撕毁的书,“竟还有这种事?少待……”

午后温暖的阳光洒进清河宫,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灵国,一身红衣的墨湮正坐于清圜殿三层的冰室中,望着以若犹如完美冰雕的脸庞,低声轻吐,“他们,终是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