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南灵卷 廿八章

那日,白薇来了,却不知与墨湮说了什么,便一同前去卜星塔。随后,墨渃也来了,碎碎地解释着为何那时他说第二日来寻她,却是未曾来。

大约便是什么为他父亲发现,将他关于房中,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父亲却是置之不理,甚至他的母亲亦是经月不来瞧他。直到昨日方才骗过那守门的侍从,偷偷溜了出来,便急急地来寻她了。为此还特地寻了白薇来支开墨湮。

“白薇如何带走墨湮的?”江雪是有几分好奇此事的,白薇爱毒了墨湮,却又十分惧他,而墨湮,虽不知此前待她如何,至自己来此,墨湮却是完全无视她的。

墨渃得意一笑,“白薇告诉他,卜星塔能够压制银雪食人心的**。”

江雪闻言讶异不已,“当真可以吗?”

墨渃摇头,“那**岂是这般容易便能压制的,听闻月前这里曾遭焚毁,后来却又无事了,他又服了药吗?”

“没有,此事说来话长。你今日来寻我何事?”江雪不愿再提那事,亦不想让旁人知晓墨湮曾为潇湘刃所伤。

墨渃猛地一拍大腿,道:“差点便忘了。我要同你们一起去离凰国,知道你与他之间关系之人,大约只有我会告诉其他人,你,便是引他入阵的最佳人选。”

江雪冷冷一笑,“你来找我,便是为了此事?”

“还有,我想问你,你是否确定那什么阵真能困住他?”

这个墨族的少主早已不似当年所见那般天真的模样,或许自那女子作了墨湮的药那一刻开始,他便没有了天真,“你做这些事,是为了为你那青梅竹马报仇吗?”

墨渃微微一愣,道:“报仇……”

“即便是当真报了仇,她也不会活过来,报仇又有何意义呢?为了已死的人活的这般痛苦,值得吗?”江雪淡淡地说着,是问墨渃,却也是问自己。

墨渃的脸上露出了与他年龄相符的成熟,“无论多么深刻的感情,分离了便注定会淡忘,十年或是二十年,那曾经的刻骨铭心,最终都会化为浮光掠影,世间本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再深刻的仇恨,也都会有淡化的一天,尤其是,那个仇人待你情真意切。我知道他曾因那件事动了断药之念,结果……我早已模糊了当初报仇的目的。”

顿了一顿,幽幽叹了口气,“墨湮,是个奇怪的人。”

是啊,墨湮是个奇怪的人,骗她来此杀他,与墨渃及五哥定下死约,明知离砚要杀他,仍是放任他假扮伊诺儿住于清圜殿中,知幺幺与子夕误会杀父之事,他竟是一心求死。

“你既在清圜殿外,若遇上离砚,替我问一句,我还能在此呆多久。”江雪淡淡应了一句,便顾自划了小船湮没于红莲碧叶间。

看着江雪似是悠然远去的背影,墨渃想起了一个人,她如今应当正同她的夫君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罢,或许他早该学她,抛下南灵岛的一切,随心而往。

墨湮自卜星塔回来之时,银雪的确是安分了不少,卜星塔能够使他的能量增强,自是对银雪有压制作用。他以为,他与她还有一段美好的日子。

然这卜星塔便好比那罂粟,第一日或可压制着,到了第二日,银雪那可怕的**却是强盛百倍。那本可再压制几日的疼痛,倏地降临。

同样的巨响,同样的巨吼声,江雪自梦中惊醒,心中充斥着强烈的恐惧,那一天,就这般突然来了吗?

飞步往墨湮房间跑去,打开门的刹那,同那时竟是一般无二,一样的红赤眼瞳,一样的血红光焰,一样的炽热无比,墨湮亦是一样的妖魅无双,那来自狐狸得天独厚的妖魅。

在墨湮朝自己走来的瞬间,江雪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四镜护!”话音方落,四个一身黑煞,青纱遮面之人缓缓出现,拦于墨湮与江雪之间,“带大人去用药。”此刻,她已无暇去管那药究竟为何物,只是,她不能死。

墨湮嘴角微扬,声音透着无尽的慵懒与魅惑,“你竟允他用药,你不是极其嫌恶此事吗?怎么,为了他,竟罔顾那些少女性命了?”

江雪浑身一震,这是……“你便是银雪?”

墨湮右手一挥,一道强烈的红光逼向江雪,迫的江雪呕出一口鲜血,“小小女子竟敢直呼吾名。”

江雪扶着胸口用力站起身,望着墨湮的双眼,“墨湮,我知你仍有意识,我求求你,不要为银雪控制。”

墨湮似是顿了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了那轻蔑的神色,“你莫要妄想能唤醒他,如今吾占了这身躯,莫说三十日食一人心,便是日食三十,又有谁能挡?!哈哈哈哈——”

江雪仍是深深地凝视着墨湮的双眼,“墨湮,醒醒啊,醒啊!!”

墨湮眉宇深锁,缓缓摇着头,“雪儿……?”

江雪松了一口气,“魑魅魍魉,快!”

四镜护闻令,瞬间移动到墨湮四周,墨湮却似为一个方形光锁困住,随着四镜护的移动而往屋外走去。

行至江雪身边时,墨湮回过头,望着江雪,倏地冲开了那光锁,奔向江雪,他感觉到她要离开他了,他不要放手,不要去食药——

江雪的胸口,原本要拥她入怀的手变为利爪,深深剜进她的血肉。墨湮猛地收回手,怔怔地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爪”,“雪儿……”他竟伤了她?!他,竟伤了她!

他以为他对她的执念已足以战胜一切,即便五百年前他尚年幼,银雪却是无法侵吞他的灵体。失神地摇着头,喃喃着,“为何会这样?为何……”

墨湮食了药便会有好几日处于极度衰弱之态,他们都清楚,那便是她离开的时候。看着墨湮被带走的背影,对不起,今生,我只能陪你到此。

荒凉无垠的大漠,在烈日照耀下热热地冒着烟,三匹骆驼沿着沙脊悠悠地行进着,留下一连串脚印。

为首的骆驼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子呆呆地望着在阳光下跳跃的黄沙,男子眉心深深地拧在一起,忧心地自侧面凝视着身前的女子,“刺啦”一声撕下紫色锦袍的一角,将女子的双眼蒙上,“雪儿,闭上眼睡一觉。”

自离开清圜殿,已有三日,这三日,江雪皆是呆呆地望着一处,不说不动,不食不睡。“无论他待你如何,他对你的情感天动地也好,至死不渝也罢,都不会改变什么。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一心求死,你可曾想过,他却是为何如此?”

微微抬眸,是啊,她竟从未想过,他为何一心求死?并且,要这么多人恨他,杀他,为何要令自己不容于天地?

“你父亲的骨灰已与你母亲合葬炎汐谷,几位哥哥的尸首亦已送回离都,诸国先皇的骸骨却是遍寻不到,还有,风以若的尸首,没有寻到。”离砚揽着江雪,低声诉说着。

江雪点了一下头,以若的**,此刻仍由潇湘刃保护着吧,墨湮却又是为何护住他的尸身,守着尸身,便能让他活回来吗?她守了六哥那么多年,却不知六哥的魂魄早已在何处轮回。

“回到离都后,你需住在宫中,可抵御外邪。”离砚仍旧那般在江雪耳边小心翼翼地低语着,深怕说错一句话,便会令她勾起什么原该忘却的回忆。

江雪一怔,“外邪?是指……墨湮吗?”

离砚苦笑了一下,他们这些年的感情,却终究抵不过墨湮这短短数月吗?

江雪亦苦笑,原来她竟要躲进那有神明庇佑的皇宫,躲避墨湮。“我、知道了。”

“穿过这片沙漠,便可以到达最近的出海口,那边已备了船,阿雪,过去的每一刻皆已成过去,不必执着。”身后传来月尹嘶哑的声音。

江雪回头,他仍是面具遮脸,却已换了一身白衫,及腰青丝仅以发带束了发尾,“五哥,你终于肯承认了。”

江静之淡淡一笑,“不承认,你仍确信我便是静之,不承认又有何用。”

江雪颔首浅浅一笑,回过头倚在离砚怀中,静静地睡去。

墨渃催了骆驼上前,与江静之并行,“上回回去,可去见了你的夫人?”

江静之伸手轻抚脸上面具,“见了又何用,她怕是早已认不出了。”

“认不出又如何,你仍活着,总该让她知道,难道你便要在一旁看着她为你守活寡守一世吗?”墨渃蹙眉怒道。

江静之苦涩一笑,“我早已死了,又何必让她再痛一次。小渃,你此番随我们前去离凰,便是背弃了自己的族人,你可想清楚了?”

墨渃侧过脸,转向满地黄沙,“我不想再考虑,再这般瞻前顾后,只怕我是要疯了。”

江静之点了点头,“这道理你们都懂,却仍是忍不住为他所动,似他这般人物,若非墨湮,我们或可成为至交好友。”

墨渃应了一声,若他只是他的叔父,没有与银雪合灵,没有食那药,他一定会是一个好叔父,他们可以似一对普通叔侄,喝茶谈天,下棋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