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南灵卷 廿三章

离砚静静地等着江雪说完,看着她好似看破一切的笑容,道:“阿雪,不要恨自己,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或许我根本就不该管那劳什子时空平衡,墨湮一人独大又如何,墨湮造孽无数,他无极门又何尝不是,那样训练和考核一个人,与墨湮又有甚差别。

天空中的雪仍旧絮絮地飞扬着,如果,当初离砚没有势要墨湮性命,便不需解散无极门,她的父母兄长仍在,她也仍然优哉游哉地做她的长乐侯爷,兴许,她与齐王会冰释,可以看着父母执手偕老,看着几位哥哥儿孙满堂,可以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是,这世上永无如果可言,就如同这南方的雪,无论如何美好,终是要化为水,雾化成气,消散在这虚渺的空气中。

沉默如同冰雪凝固着,直至天色渐暗,江雪闭了眼,道:“离砚,这一次,请你好好利用我。既然当初你信誓旦旦要杀他,为此做了那么多准备,我的父王和哥哥们,还有以若为此也付出了生命,我不会再执着于他究竟为何要杀我家人,亦不会再去考虑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你们要杀他,我是父王的女儿,是你的妻子,我应该站在一们这一方。”

“阿雪……”

“我虽为墨湮所惑,以为当日他杀我父兄是战争之祸,但令我动摇的,并非仅此而已。我所见种种,未必便全是虚假,他将哥哥的尸首厚葬,救回五哥,任由五哥向他下毒,以及对五哥的尊重,都是不假。他在我兄长坟前所说,我相信,至少有一半是情真意切。我是恨自己,却并非恨自己为墨湮所惑。而是我发现我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希望他死,一心要为他找寻原谅的理由。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心很混乱。”

“我想,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任何人都有他存在的价值,即使不得已,也不可乱了方圆。或许墨湮的死,便是在这方圆之中。圣战中每一个生命的陨落,亦是在这方圆之中。而我们的价值,便是尽己所能,取、取墨湮性命。”

江雪说完,转身回房,静静地靠在门上,呆呆地望着房中的一切。墨湮,我知你我前世必定有所牵绊,但是,对不起,今生,我是江雪,而你是墨湮。

离砚站在江雪门外,站了许久,久到雪花在他的肩头积蓄了厚厚一层。自从在月灵城易容为伊诺儿,他便要将自行护体的内功炎强制收起,久而久之,他的体温渐渐降低,而今,竟能令冰雪在肩上凝固。

略一运功,肩上的冰雪瞬间汽化,消散不见。“阿雪,若最后仍要以你引他入阵,我必不能独活。雪儿,若是要灰飞烟灭,我亦会陪你,化为灰烬,在这天地之间,永不相离。”

翌日,墨湮自卜星塔回来,神色有些暗淡,面色苍白,轻轻推开江雪的房门,却见江雪抱膝坐于窗前的书桌上,只是一瞬,他脸上所有的不适皆消失不见,嘴角扬起幸福的笑,至少,她现在还在他身边。

“雪儿,来了这许久,仍不习惯我为你安排的床吗?要你在这书桌上端坐一宿。还是,我彻夜未归,你孤枕难眠?”

江雪低头一笑,道:“墨湮,昨日你不在,我去见了幺幺。”

墨湮讶异地低呼了一声,道:“你竟猜到小萝儿便是幺幺。”

“她的父亲,是死于你手?”

墨湮沉默,他没有料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而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可以让他读到的声音,雪儿,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嗯。”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再做解释,他不知道他的解释在他听来,是否会成为骗人的借口。

“你的解释呢?”

“你会相信我吗?”

“我信。”墨湮,我已懂得,你的感情,还有你的错,但这些都已与江雪无关。现在的江雪,只是要履行自己的职责,所以,你的解释,我信。但,在我心中,已经不会有何涟漪。

“他是自愿死于我手。他在种植制作幺幺的碧容华的过程中,受了干扰,幺幺出世后,先天不足,根本无法存活。他说,唯有合我二人之力,才能令幺幺活下去。他让我在他将神力全部传给我后,救活幺幺,好好照顾她。当日子夕所见,便是他将神力全部灌注给我之时。你已将此事告知幺幺?”

听着墨湮的解释,她并没有感觉太大意外,她知道墨湮自负巫力,决计不会为了得到神力而杀幺幺与子夕的父亲。“将心比心,我只是想起了我的父亲。你、去找她好好解释吧。她敬你如兄长,必会信你的。”

墨湮犹豫着,他只是些微担心幺幺会因此伤心,然他此一生,仅仅在意一人。“你当真信我?”

江雪嗤笑,“信与不信有何紧要。若我不信,你还会告诉我另一个事实吗?不会,我想也不会有另一个事实。你如此说,我便如此信。”

墨湮笑着,却并没有任何欣喜之感,他听不到江雪内心的想法,感觉不到她对他的事有任何情绪起伏,所以,她的心已与他划清了界限么?

窗外,飞扬的白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下,溪水对岸的杨柳上覆压着无法再地面凝结的冰,回过头看着渐渐透出云层的太阳,柔和的阳光洒在墨湮的脸上,“雪,停了。”“墨、湮……项……大哥?”脑海中依稀闪过一些记忆。曾经与某个人坐在山头,望着远方渐渐升起的旭日,也是这般柔和的阳光,这般熟悉的神色。想起那个人说,“我死,你救她。”可是,那个人是谁?

墨湮回过头,他听到了江雪方才所言,亦听到了今晨江雪唯一一次的心声。她还记得与他一起时的事,却想不起他是谁,这究竟是该喜或是该悲?

“我、我走了。”

看着墨湮转身而去,木然地回过头,仍旧望着那一轮旭日发着呆。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墨湮,又有什么紧要。曾经,她会想,细数下来,墨湮并未当真十恶不赦,甚至鲜有负面评说。只说他每年三月末便极度危险,旁人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而今她已知晓,三月末,便是他寻人未果,失望而归之时。另外,南灵国境内百姓私传之事唯有每年进献给墨湮的十二名少女。但这十二名少女究竟何去何从,却是无人得知。所以,她一直不明白,为何八国之人非杀墨湮不可,或许,这便如同一山容不得二虎,命之所趋,八国同墨湮之间,需得斗得至死方休。

天色越发明亮,阳光亦暖和地令人发懒,江雪索性推门出去,爬上假山慵懒地晒着太阳。

突然,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在江雪耳边响起,“你可真够悠闲的,一家人被人杀的一个不剩,竟还有闲情逸致躺在仇人家中晒太阳?”

江雪被吓了一下,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墨渃?”

墨渃仰起头,笑的眉眼弯弯,“他不喜我同外人合作,你是他收房之人,我寻你合作,他应当没意见吧。”

“哦?”江雪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这个墨族的少主似乎很希望墨湮死,“你为何要杀他?”

霎时间,墨渃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低下头,“你这人怎问的这般直接,叫人如何回答。”

江雪借力跳下假山,看着墨渃,道:“要合作,自然要知道你的意图,否则若你居心叵测,我岂非着了你的道。你、毕竟是他的血亲。”

墨渃别过头,“我曽有一个亲梅竹马的心爱之人,被人进献给他,做了药。”墨渃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静谧的世界里,仿佛听到了水滴落地的声音。

“做药?”倏地想起当日在芙蓉阁,白薇亦是那样一句,带她回来,是作伴或是做药。

“你若要知道,自己往食路去瞧便是!”墨渃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江雪,这女人不知看人脸色的吗?“我明日再来寻你。”说罢,拂袖而去。

食路,昨日白音说过,墨湮房中的机关可打开食路与经路,藏经阁所在应是经路,那么这食路,想必便是在这木屋右侧。

径自去了墨湮的房间,却发现墨湮并不在房中。无所谓他如今身在何处,即便他就在房中,她亦照去不误。推开挂画,将白玉莲花灯点燃,出得门去,往右走去。

食路是一条狭窄的小路,道路的两旁与木屋前的苍翠树林天差地别,却似是一片废墟之中的断壁残垣。并未走多远,便见到一座恢宏壮丽的宫殿悬浮在小路尽头。

宫殿外,八名身着青灰色铠甲之人分列宫门两旁。这八人均是身长八尺,手执丈余长枪,头上戴着头盔,八张脸亦被面具所覆盖。与其说是八个人,不如说是八尊青铜像更为贴切。

江雪举步上前,“噌”的一声巨响,八支长枪同时放下,拦住江雪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