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卷 廿二章
江雪一把拉住离砚，道：“还是我来说吧，你说的绉绉，定是要闷坏我们小萝儿了。”
离砚犹疑地看了看江雪，这《梦回》上册所载皆是关于中洲之预言，如何能轻易示于他人，他只预备将已发生之事捡些说于小萝儿听，但苦于《梦回》之引人入胜之处正是它所作预言，已发生之事未必就能讨的这小丫头欢心。
江雪冲着离砚眯眼一笑，示意他安心，便拉着小萝儿道：“这书讲了南方首列山系叫做鹊山山系。鹊山山系的头一座山是招摇山，屹立在西海岸边，生长着许多桂树，又蕴藏着丰富的金属矿物和玉石。山中有一种草，形状像韭菜却开着青色的花朵，名称是祝余，人吃了它就不感到饥饿。山中又有一种树木，形状像构树却呈现黑色的纹理，并且光华照耀四方，名称是迷穀，人佩带它在身上就不会迷失方向。山中还有一种野兽，形状像猿猴但长着一双白色的耳朵，既能匍伏爬行，又能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名称是狌狌，吃了它的肉可以使人走得飞快。丽水从这座山发源，然后往西流入大海，水中有许多叫做育沛的东西，人佩带它在身上就不会生蛊胀病。”
这是《山海经》中所述之事，《山海经》中所载诸事有趣的紧，若是这丫头有兴趣，一一讲给她听也未为不可，且不会泄露《梦回》上册当中尚未发生的预言。
离砚微感错愕，这又是他没有看过的东西。小萝儿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江雪，“当真有祝余，狌狌这些东西吗？伊姐姐可曾见过？”
江雪揉了揉小萝儿的脑袋，笑容和蔼道：“这上册所记之事有些是当真存在的，有些却又……不知是尚未发生，还是那作者胡乱杜撰的。这祝余与狌狌我虽未见过，但许多年前或许是确有其事的。”
小萝儿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案几上的书，喃喃道：“上册中有些有，有些没有，没有发生……这倒与那书有些相似，我在这里几十年，也是见过一些书中所说之事一件件发生，难道这本书便是《梦回》的下册？”
“几十年？小萝儿你多大了？”江雪极佳的耳力将小萝儿的话听的清楚。“莫非你不是……人？”
小萝儿闻言抬头，脱口而出：“我当然不是人类！呃……”随即又低下头，眼睛瑟瑟地转了几下，道，“不是普通人，否则墨哥哥怎会对我特别好。”
“小萝儿，你认识子夕吗？”离砚眉头微蹙，小心翼翼道。
小萝儿惊诧抬头，“你认识哥哥！哥哥在哪里？！”
江雪猛地退了一步，扯着离砚的袖子，道：“子夕……是何人的子息？”自圆音寺一别后，她再无想起子夕之事，却是忘了当时的疑惑，跟在以若的父亲身边，又跟在以若的身边，相貌却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会是常人？
离砚看着小萝儿，道：“子夕说，他有个妹妹，名唤幺幺，是你吗？”
小萝儿双眸含泪地忘了离砚一阵，突然伏在书堆上嚎啕大哭，“呜呜呜~~哥哥还记得我，哥哥记得我。可是为什么哥哥不来找我。呜呜……”
“幺幺，子夕他还有事要忙。你看过《梦回》下册，你应当知晓南灵国接下来会发生何事，等一切结束，你们便能一家团圆了。”离砚轻轻拍着幺幺的肩，和声道。
幺幺抽泣着，良久，抬起头来，眉宇间是与她的外貌长相极为不符的愁绪，“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一定跟哥哥关系甚好，你说的事，我的确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更不能将这书给你。看过预言而横加干预，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幺幺虽然不懂事，却也知道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离砚沉默了片刻，道：“你看过预言，必然清楚墨湮必亡，而墨族人将会回到雪国，是不是？我不会干预这个结果，我只是想寻找实现这个结果的方法。”
“你怎知墨哥哥必亡，如果这书中所说墨湮将取八国而代之，你也任由它发生吗？”幺幺攥紧《梦回》的下册，斩钉截铁地逼视着离砚。
离砚淡淡一笑，道：“你不相信你爷爷当年的决定吗？”
幺幺闻言，低下头去，是啊，当年的决定既已是定局，又岂是墨哥哥可以改变的，他要寻找的那个女子，当真便是眼前这个似乎要对付他的人吗？可怜墨哥哥用三世的刻骨铭心换来的却是她的心渐行渐远。缓缓抬起手，“你拿去吧。”
离砚接过《梦回》，苦笑，“多谢。”
幺幺仍旧低着头，“你们……不能放墨哥哥一条生路吗？其实，他很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离砚冷冷开口。
“不是这样的，”听到这句话，江雪的心猛的一振，她的感觉告诉她，墨湮不是这样的。“墨湮是为了活下去，才与银雪共用了他的身体，为了让他的族人不用再过冰天雪地的生活，才带着墨族人到了这里，建立了南灵国，他有什么错！对于这个时空而言，他的做法破坏了时空平衡，可是，他那么努力地活着，他哪里可恨！我觉得他可敬可佩才是。”
幺幺抬起头，看着江雪，眸光闪烁着，“难怪墨哥哥对你用情如此之深，在这里，别国之人对墨哥哥咬牙切齿，甚至南灵国的百姓都对他避如猛虎。他心中的苦根本就无人能体会，所以，伊姐姐，看在他对你的情分，你们放他一条生路好吗？”
离砚紧抿着双唇，她竟为了他流露出这种神情，他威胁的是整个世界的平衡，他的苦或许是无法体会，但若是当真这般痛苦，为何还要每个月食用那种东西来苟延残喘！以他人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如何不是可恨！“幺幺，有件事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你和子夕的父亲，为墨湮建造了卜星塔之后，被墨湮夺取了所有神力，以致灰飞烟灭。”
幺幺猛地退了一步，“你说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
江雪亦震惊不已，他们的父亲，便是无极祖师用碧容华的灵气孕育出的孩子吧？传闻中，那个孩子拥有了无极祖师将近九成的神力，墨湮又怎会有如此能耐，能够夺取他的全部神力？
“这是子夕亲口告诉我，亦是他亲眼所见。”离砚伸手紧紧握住江雪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幺幺抱着脑袋，痛苦地想要将这个消息从脑子里甩出去，一字一字道。
江雪甩开离砚的手，“你好残忍。”
离砚回头望着江雪，眼中尽是不解，“我残忍？我由着子夕的妹妹对他们的杀父仇人亲如兄长，为他们的杀父仇人抱冤叫屈，那才是残忍！”
“够了，不要再一口一个杀父仇人……”
“难道你忘了他也是你的杀父仇人吗！”离砚打断江雪的话，厉声道。
江雪怔住了，她没忘，可是，她……愣愣地转过身，朝楼梯走去，好累，好想离开这里。在这里的几个月，似乎已经接受了墨湮这个杀父仇人的苦衷，也习惯了与他的相处，此刻突然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她需要报仇，却，不知该如何报。
“嘭”
离砚回过神的时候，江雪已径直由三层摔下！
“阿雪！”离砚的魂魄仿佛随着江雪的坠落声而飞散，纵身跳下，抱起昏迷的江雪，不住呼唤着。为何苍天如此残忍，让她沉睡了一年之后醒来便面对家破人亡，千里寻找的仇人又百般迷惑，难道你势要将她折磨至癫狂吗！
怀中的江雪缓缓摇了摇头，摇晃着爬起，却是站立不稳，推开离砚扶住她的手，固执地一个人往前。手臂上已瘀痕累累，鲜红的血液顺着右手小指一滴一滴滴在藏经阁的青石板上。扶着墙壁艰难地走着，这个身体已经被伤过那么多次，这点伤，对她而言，根本就已麻木。
离砚上前，抓住江雪的右臂，拉起她的衣袖要为她止血，江雪却是浑身一震，甩开离砚的手，“我没事。”顿了一顿，垂下眼睑，看着地上的血迹，低声道，“我没事，只是、只是需要静一静，想清楚这些日子我看到一切。我很混乱，我承认，与墨湮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几乎忘了父王和哥哥们的仇……”
“阿雪……”
“他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熟悉，熟的就像我们已相识了千年万年，你不要逼我，我需要时间来想清楚。”
“阿雪，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害怕，怕你为他所惑，怕你日后……”
“我知道。我回去了，你、你好好看看《梦回》，我该如何做，你只管告诉我便是。”
离砚犹豫了片刻，道：“我送你回去。”
江雪点头，离砚静静地跟在江雪身边，不敢伸手去扶，怕被她再次推开，怕她伤的更重。
待至木屋前，那来时的小路已隐没在漫天白雪之中。
江雪站定后，看着离砚欲言又止的神色，道：“你有何要说的，直说便是。我还受的住。”
“阿雪，你让我不要逼你，你却这样将自己逼迫的遍体鳞伤，你……”
“我猜，你是想说，墨湮待我之情，确是真切，若是由我对墨湮下暗手，墨湮非但不会还手，反而可能引颈待死。由我将墨湮引入血荼之阵中，是最合适不过。只是……”
“不要再说了。”离砚的声音带着颤抖，阿雪，为何你要看的这般透，离砚害怕，因为他确实这样想过，他可以用一切来交换墨湮的命，但以她的命来换，他如何能做到。
江雪仍是那般挂着淡淡笑意，“只是血荼之阵荼尽阵中一切，我，也会随着他灰飞烟灭。或许，这于我，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