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卷 十九章
白薇的癫狂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安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眼神呆滞，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江雪低下头凝视着白薇那张与白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庞，世间竟有如此相似的容貌，性子却是截然不同。这般痴呆的模样，她是爱极了墨湮，却无法得到他，又有着莫名的占有欲罢。幽幽叹了口气，“白姑娘，你还好吗？需要我去找墨湮回来吗？”
白薇闻言突然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茫然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眉宇间渲染出一种柔和的神色，嘴角上扬，呵气如兰，“南宫少爷，别来无恙吧？”
“啪”的一声，江雪手中的瓷杯掉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薇，眼前之人片刻之前还是陷入疯狂的南灵国圣女白薇，而现在，竟是……“白音？”
白音自嘲般地低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江雪嚯的站起身，“你到底是谁？”
白音推开她面前那杯白薇喝过的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道：“若你当真是南宫少爷，而我只是音儿，该有多好。”叹了口气，续道：“现在你面前的灵是我，白麒门门主的小女儿，白音。方才在发疯的那个，是我的姐姐，白薇。”
“你们……共用一个肉身？”江雪感到无比震惊，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精神分裂？！
白音轻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唉，此事说来话长了，这次因你刺激了姐姐，我才能摆脱她的束缚，出来与你见面。也不知此次能够持续多久，这整件事可能没办法全都告诉你。”
江雪蹙眉，思忖着，若是白音，定会将她所知道的告诉她，待问明了此事的原委，也好消除了心中的疑惑。道：“你且说来，其余的事到时再说。”
白音微感诧异，迟疑道：“我以为你对我的这些‘琐事’没什么兴趣。”看着江雪紧抿的双唇，转言道，“我的父亲一共有一子两女，我与姐姐是孪生姊妹，两岁时，姐姐得了一种怪病，就、夭折了。大约三年前，我开始有一段一段时间失去意识，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有一次清醒之时，亲眼看着躺在身边的哥哥被血祭，那之后，我几乎都陷在昏迷当中。”
“什么……什么血祭，白薇夭折，什么意思？”江雪听的越发糊涂。
白音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完全没有听到江雪的疑惑，“在姐姐借着我的身体复活之前，父亲将整件事的真相告诉了我，原来姐姐一出生便被选定为南灵国的圣女，她的突然夭折，似乎对南灵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墨湮，那个不老不死的大祭司，在姐姐夭折后将她的灵分成两半，一半藏在哥哥的体内，一半在我的体内。因我们当时都很年幼，身体无法承载两个灵，这，便注定了哥哥只是被当作一个容器，时刻准备着被送上祭坛。三年前，姐姐的死祭时，墨湮处死了哥哥，将那一半灵融进我的身体，与我体内的另一半灵合为一体，我的灵，就这样被禁锢了。”
白音说完后，仍旧陷在自己的沉思当中，江雪对这种说法颇感惊讶，但心中所系，乃是白薇先前所说的“迷惑”二字究竟何解。给白音倒了一杯茶，推到白音面前，轻轻唤了一声，“白姑娘？”
白音闻声微微动了动，缓缓抬起头，神色仍是迷离，看着江雪焦急的脸庞，眼神渐渐清晰，终是认出了江雪，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我的事，在南宫少爷看来是否无稽之谈，又或是公子认为我是什么山精妖怪？”
江雪淡淡一笑，道：“世界本就无奇不有，何况与中洲八国截然不同的南灵国，只是觉得惊讶，又不免为少阳兄与姑娘感到悲恸。不知白姑娘可有自救之法？我有什么可以相助姑娘的地方，姑娘只管开口。”
听了江雪的话，白音一下子喜出望外，笑容至唇边却又化为苦笑，“多谢……你的好意，谁也救不了我。若是……”白音将头埋的更低，两颊微微泛红，竟是一派娇羞模样，声音也更加小了，“若是当年能与……与南宫少爷结成连理，对公子的执念或许还能救我。”南宫……原来，当时年少的白音将江雪当作男子，竟是将她深深地埋在心里了。
江雪侧过脸，不再看着白音，是她的错，女扮男装，招惹了她。“抱歉。”她知道，这不是一句抱歉能够解决的，但除了抱歉，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白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摇了摇头，道：“这如何能怪你。你女扮男装为出门便利，我的心意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能应允亦是自然之事，我的心中没有足以夺回身体的执念，被姐姐抢了去，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人无尤。”
这个用恬淡的笑意诠释着她生命的悲哀的女子，与数年前那个有着些许侠气，又有几分傻气，娇俏可人的小女孩已是判若两人。她能看的这般透彻，或许也是件好事吧。只是，这样的透彻，便让她少了争取的动力。她这一生，从此只能活在白薇偶尔的怯懦当中吗？
“白姑娘……”
白音突然浑身一震，猛地抬手压住胸口，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快些问吧，姐姐她，快清醒了。”
江雪点了一下头，道：“多谢姑娘。我想知道，南灵国与八国的圣战中，墨湮究竟为何大开杀戒，荼尽八国将士，以及我江家满门。”她一直清醒地住在白薇的体内，多少总是能够知道一些吧。
白音按着胸口的手越发地用力，讲话也有了几分艰难，“关于这点，我只知道当日他正在其他时空寻访一个人，却被姐姐用唤魂**招回，几百年的努力再次落空的失望愤怒，大抵是因此，想用那些侵略者的鲜血来祭奠自己空白的几百年吧。对、对不起，我……”
“关于这座清圜殿，你有多少了解？”江雪心中清楚白音要道歉的为何事。八国的将士踏上南灵国的国土，确实可算是“侵略者”。但眼看着白薇似乎便要醒来，再不问，便无人可以再问了。
白音眉头深锁，五官因痛苦有些扭曲，右手死死地压着胸口，道：“墨湮的房中有个暗格，里面的白玉莲花灯点燃后，可以开启食路与经路，这间房中的灯点燃后可开启尘路与星路，若是两灯……”说到此，白音已无法再开口，痛苦地鸣叫了一声，便倒在桌上。
江雪急忙上前唤道：“白姑娘！白姑娘！！”
突然，白音猛地坐起，眉眼神色已换了一副模样，眼前之人，已变回了白薇。用凌厉的眼神注视着江雪，恨恨道：“那个贱人和你说了什么？！”
江雪放下手，退了一步，道：“她说，她很怀念小时候你们兄妹三人一起玩耍时的情景。”
白薇冷哼一声，道：“胡说八道！当年我死的时候只有两岁，她怎么可能记得那时的事！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快说！”白薇会如此紧张，是怕白音会向她透露什么消息吧。最重要的事，她已经知晓了，够了。
“信与不信随你。请你出去吧，若是找墨湮，他在卜星塔，若不是，请你离开清圜殿。”江雪打开门，不耐烦地对白薇下逐客令。
白薇扫了一眼桌上的两个杯子，道：“你是凭的什么端着一副主人的架子。今晚的占星仪式，我会与大人一起进行，在南灵国，我是圣女，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
江雪鄙视了白薇一眼，嗤之以鼻，“那你请自便。”说着顾自出了房门，又转身道：“若你闲着无事可做而跟着我，我会请示祭司大人，看是要如何招待圣女大人。”阖上门，去了墨湮的房间。
将门落了锁，细细地打量着墨湮的房间，白音所说的暗格，不知是否是指挂画之后的那个。那个暗格之内分明放着的是她父亲的骨灰盒，又岂是白玉莲花灯？看着与自己房中一模一样的挂画，却犹豫着不敢去推开。
爹，我应该报仇的，是不是？我应该将你的骨灰和哥哥的尸骨送回离凰的，是不是？只差一点，就被墨湮制造的假象所迷惑，做出对不起江家所有人的决定。可是，爹，墨湮的早晚三炷香，你是接受的吗？
她要如何做？
站在墨湮的书桌前，看着桌上一叠凌乱堆放的白纸，随手整理了几张，突然瞥见压在下面的一张纸上，写着遒劲的“月尹”二字，不错，月尹也是一个可以联合的人。以墨湮对待月尹的态度，若是能够与他联手，办起事来必定方便许多。
一边想着，一边将白纸叠放整齐，随手抽出那张写着“月尹”的纸，看着纸上呈现的两个字，脑子一片空白，握着纸的双手颤抖着，紧紧攥着宣纸两侧，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