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南灵卷 十八章

沿着小溪回到墨湮的房间,他正静静地睡着,并且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手上也已上药包扎。是……月尹吗?看着墨湮安祥的睡颜,叹息,他与月尹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以致宁做君子不耻之事杀他,又为其疗伤?

蹑手蹑脚上前,拉过薄衾为墨湮盖好,又将烛火熄了,方才阖上门,安心离去。看着今晚的月色星光,却不想回房休息,想起来时在溪流上游所见一处假山,便想去坐坐。

费了不少力气爬了上来,幸得假山之上有一块不小的平稳之处,枕着手臂躺着,看着漫天的繁星,心中满是矛盾。

爹,娘,我该怎么办?若那场战只是一场单纯的败仗,他真的是为那五百个孩子杀人,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杀他,因为,本来就是我们有错在先。况且……江雪甩了甩头,心中很乱。但,究竟为何杀人,只有墨湮一人知晓,他现在这么说,她是信是不信?

“你知道的,是吗?”侧过头,语调平淡,一如这清冷的月光。

墨湮微微一怔,略带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今夜他身受重伤,灵力涣散,身子轻的如同一抹孤魂。

江雪坐起身,俯身拾起落在墨湮肩头的落叶,“枯叶落地有声,是做归根前最后的吟唱吧。”

墨湮淡淡一笑,她的听觉仍旧是那么敏锐。纵身跃上假山,在江雪身旁坐下,抬头看着天空,“方才在想什么?”

江雪抬头看着墨湮的下颌,道:“大人,不是会读心吗,怎会不知我方才心中所想?”

读心?墨湮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除了在卜星塔,还有身受重伤之时,读心之术才会无力维持。“受伤了啊。”

江雪低下头,方才烦闷之事翻涌而出,低声道:“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墨湮叹气,“我只知道,月尹为了杀我,可以不惜一切。”

“所以,你知道改变天象会令你灵力骤减,你也知道他会来杀你,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

“为了哄你开心。”墨湮打断江雪的猜度,“月尹杀我,只是猜测,但我不想管。我相信月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杀我,也相信自己可以斗赢银雪。”

江雪沉默着,看着林子后面天色渐明,墨湮的话,令她的心更加乱了,“天亮了。”

“是啊,本想弄场雪给你玩,可是,如今灵力不支,待我好了,再变给你看吧。”墨湮看着江雪的侧脸,现在的他,没有读心术,却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她心里的痛苦,让你重新爱上我,要经历这样一个痛苦的过程吗?顺着江雪的视线,朝林子看去,句芒尊神,我是不是做错了?

江雪默默地起身,从假山上爬了下去,一个人静静地回房。

距离墨湮受伤,已过去了数月,这几个月来,江雪每日悉心照顾,可墨湮的伤却总不见有起色。一开始月尹仍是每天夜里悄悄地来给墨湮换药,然后又悄悄地离开。后来,便开始照常给墨湮送来加了料的宵夜。

江雪问过月尹,月尹说已然无事,便继续对墨湮下毒。墨湮却仍旧是一副精神萎靡,卧病不起的样子。江雪不放心,还是小心照料着。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江雪在这清圜殿内几个月不变的景象中,早已不知年月。

这一日早上起来,发现房间内竟变的富丽堂皇,张灯结彩,到处充满节庆的气氛。起身后,便有恭喜发财四人一旁伺候,又给江雪换上华服礼冠,“今天是什么日子?”

“姑娘不知道吗?今日是朝圣节,所有王孙贵胄都要前来参拜祭司大人。今日可说是清圜殿最热闹的一天。不过,往年大人总是烦的紧,从不对清圜殿做何改变,可苦了那些平日里高抬大轿的贵人,要在殿外等候,挨个儿进来参拜。来了之后,又见大人顾自酣睡,根本不理会他们。”

四个姑娘说起此事,似乎颇为开心,竟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打点好江雪之后,便告退了。

江雪疑惑地开门出去,往日的草地石子路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块块青石板,一路铺了开去,绵延不知多少里,青石板上站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见到江雪出来,纷纷跪下,齐声道:“恭祝雪姑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样整齐的声音,震的江雪的心砰砰直跳,猛地退了一步,一双手臂及时扶住了江雪,墨湮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响起,“雪儿,生日快乐。”

江雪缓缓回头,低声道:“清圜殿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灵力恢复了?你的伤好了?”

墨湮扬起嘴角,笑得一脸天真,“那点小伤,早就好了。”看着江雪脸上那危险的笑意,连忙讨好道,“可是我想让你照顾嘛。大不了,接下来我每天去伺候你?”

江雪冷笑一声,这种无耻的话他竟可以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却倏地有些恍惚,此刻的墨湮,为何竟有几分似她初见的离砚?“不敢劳烦祭司大人大驾。”她从来也不期盼墨湮不知道她的身份,既然如今已经挑明,便不需假装什么了。“还有一事,既然大人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揭穿?”

“我喜欢看你为了我装淑女的样子啊。”在说出那么无耻的话之后,再说这种话,江雪已经稍稍免疫了,冷冷一哼,便不再多言。

看着江雪的态度,虽是恼怒的样子,却也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雪儿,若早早揭穿了,我还能等到今天,等到你对我改观吗?

青石板上跪着的众人在给江雪贺完寿后,又对墨湮行了一个大礼,便一个接一个地退出清圜殿。

“雪儿,我要去卜星塔了,今日是大年初一,我需得去祈福占星。”待所有人都离开清圜殿后,墨湮环抱着江雪,低声道。

江雪点了点头,想起了现在是日正当空,“墨湮,大白天去看星星?”

听到江雪的话,墨湮忍不住痴笑出声,“要为入夜后的占星仪式做准备。”说着,松开江雪,走到江雪面前,在她的额前印下一吻,感觉到江雪的蹙眉以及下意识的避让,苦笑一下,挥了挥手,清圜殿又变回了山谷的样子。

只是,是白雪覆盖的山谷。

“说过了要送你一场雪,南灵国在南方,纵使我能改变天象,也无法招来真正的雪,只有这样了。”笑着挥手告别,转身去了卜星塔。

怔怔地看着从清圜殿上部絮絮飘落的雪,缓缓伸出手去,想接住这一瓣瓣的雪花,却只能见到雪花在手中融化。或许,他们之间就如同这样,手心的温度使得他永远也无法握住空中飞扬的雪花。

过了很久,直到手臂酸痛得不得不放下,揉了揉肩膀,却见白薇站在雪中,一言不发地看着江雪。一身浅绿色的罗裙使得站在雪地中的她好似一位碧波仙子。欠了欠身,打了声招呼“圣女大人。”

白薇笑了一下,笑容中隐隐带着几分轻蔑,“伊姑娘,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皇后娘娘。”

江雪低头一笑,转身进屋,“称呼罢了,白姑娘随意。”

只听白薇哼了一声,便顾自进了江雪的房间,江雪见状却也不恼,给白薇倒了杯水,道:“白姑娘今日来,是专程告诉我你已识破我的身份吗?”

白薇扫了江雪一眼,突然现出惊愕的神情,思考了良久,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对他的恨……怎么消失了?”

江雪略感惊讶,她能感觉到别人心中的感情吗?不过既然大祭司能够读心,他的圣女有这种本事倒也不足为奇。“为何我听姑娘这话,好似很希望我恨他?”

白薇冷笑一声,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喃喃自语道:“他到底为你做了什么?”

“白姑娘?白姑娘!”江雪见白薇有几分疯癫的样子,若是白薇在这里出了状况,逼疯圣女的罪名她可担当不起。

白薇好似真的疯了一般,抓住江雪的双臂,用力地摇晃着,从来不知道,一个如此瘦弱的女子竟会有这样大的力气,“他到底为你做了什么!为你做什么!”

江雪沉下脸,掰开白薇的手,“圣女大人,虽然你是圣女,但这里好歹是大祭司的府邸,就算你不把我放在眼里,难道你也不把祭司大人放在眼里。”

白薇回过神,冷笑道:“你不会是要告诉我打狗也要看主人吧!你如今的地位,不过是狗仗人势,你得意什么!”

江雪很想笑,就算是他养的狗,也足以让眼前这个女人嫉妒的发疯吧。“卿本佳人,何苦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搞得如此狼狈。”

却没想到,江雪的话让白薇更加疯狂了,“你懂什么!你……难道你爱上他了?他迷惑你的一切都得逞了?不!不可能!”

“什么叫迷惑?你知道什么?当日的情况,你知道?”江雪心中一紧,疯狂状态下脱口而出的话多半不是处心积虑,那么,究竟迷惑是真,还是疯狂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