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南灵卷 第六章

四月的离凰正值盛夏,辰时附近,已是热气难当,太阳炙烤着大地,被绑在柱子上的江雪被太阳晒的有些犯晕,只依稀记得那个男人对百姓说,妖狐需受足三日阳气,再以业火焚身,方可消灭。看起来,好像是要将她放在这里暴晒三日。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台下渐渐散去的人群,是她罪孽深重,因此连死也要先受尽煎熬吗?“你杀了我吧,他不会来救我的。”看着坐在伞下饮着凉茶的男人,江雪虚弱地开口。

男人缓缓抬眼,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在他心中,是江山重要,还是你重要?”

“他不是那种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大局的人。折磨我,你得不到好处的。何必陪我在此暴晒三日?”

男人打了个哈欠,端着茶壶离开了高台,只留下两个弟子看守。江雪无力地闭起眼,究竟这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三天而已,离砚,你不要让我失望。

忽然,只听“嘭嘭”两声,江雪睁开眼,男子的两个弟子一同倒地,眼前一个白影闪过,一碗水出现在江雪面前,本能地喝了两口,微微抬头,旻远?“怎么是你?”

“他竟任你在此暴晒。”旻远眉头深锁,丢下碗欲解开江雪身上的绳索。

“没用的,这并不是普通的绳子,绳子里面缠着钢丝,结节处又以无数小锁锁住,我曾在……一本书中看过,除非施以锁绳咒术,否则根本无法打开。”江雪仰起头靠在柱子上,任由强烈的阳光洒在脸上。

旻远顿了片刻,终于明白了江雪眼中的绝望,“你……你的意思是,即便是无极门门主也不能私下救走你?”

江雪无奈地摇头,道:“我不要他救。”

“你竟一心求死吗?”

“没有,只是,不求生罢了。生死之事,全安天命,家破人亡亦不过旦夕之间,还有什么比生死更无常的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无所谓了。”江雪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突然,眸光一闪,他!他竟来了?

远处的一辆破旧的马车上,车帘被掀起一角,离砚的脸只是一闪而过,却被江雪看见了,你来做什么?

“旻远,三日之内,可以去跟独活前辈要一瓶能够让离砚武功暂失的药吗?”眼睛仍旧看着马车,嘴唇微动,在旻远耳边低声道。

旻远顺着江雪的视线看去,了然,“放心吧,我拼了命也会拿回来的。”

“谢谢你啊,玉冥公子。”

旻远无奈一笑,“好别扭,别叫了。”

江雪闭起眼,应了一声,旻远晃了晃江雪,道:“暴晒三日,你会被折磨死的。”

“结果都一样,你快点走吧,若是赶不及,我怕离凰要乱了。”

旻远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飞身而去。

渐进中午,太阳愈发猛烈,江雪闭着眼,靠在柱子上,静静地等着。到了夜间,百姓们又重新聚集在高台之下,对着江雪指指点点,不时咒骂几句。

一个身着红衣的妖娆女子款步上前,团扇轻摇,道:“各位大爷请听嫣红说一句。”台下的吵闹声渐渐停了,有人喊着,“呦,这不是翠微坊的嫣红姑娘吗?”

嫣红以团扇半遮面,笑道:“大爷好眼力。既然如此,自然也认得台上这位乃是凤凰大神亲自挑选的皇后娘娘,又怎会是狐妖呢?小女子着实不明。”

先前说话的是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挤上前来,道:“妖狐真身就在眼前,叫人难以质疑啊。”

突然,人群上空一缕白色的轻纱缓缓飘过,形似人身,“鬼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顿时惊惶欲逃,嫣红姑娘手臂微抬,将轻纱收入袖中,道:“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大汉顿了顿,思忖着嫣红的意思,人群之后响起了几声掌声,身着黛色道袍的男子沿着分开的人群缓缓上前,道,“姑娘好身手。”走上台来,从身后的弟子手中拔出一把大刀,道:“若是大家对妖狐的真假有所怀疑,不妨砍掉妖狐的尾巴,看看她是否会痛。”

说罢,扬刀便要砍下,“住手!”嫣红急道。男子的刀势并没有因为嫣红的话而有所停滞,嫣红心中一急,袖中轻纱飞出缠住大刀,却听“呲”的一声,轻纱已被撕裂,眼见刀便要落到江雪身后在空中摆动的尾巴上,千钧一发之际,“当”的一声巨响,大刀断成两截,插进木制高台上,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执剑挡在江雪身前,那人的身影,分明就是……

“你要救她走?”

白衣人嘴唇微动,“给她解咒。”

男子笑着跪下,“参见皇上。”百姓闻言,震惊之后,亦纷纷跪下行礼。离砚摘下面具,道:“皇后是被这妖道下了咒,绝非妖狐!”

男子抬起头,道:“贫道以死相谏,恳请皇上莫要再被这妖狐所惑,烧死妖狐!”

百姓似是受了蛊惑,纷纷跟着男子高喊着“烧死妖狐!”

江雪吃力地抬起眼,“离砚,时候未到,你先回去。”

离砚微侧头,低声道:“你有办法自救?”

“当然。”

离砚放下刀,转身看着江雪,仍旧不放心,“什么办法?”

“嘘,说了就不灵了,你赶快回去。”江雪用尽全力勾起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快走。”

离砚踌躇了片刻,转过身,与嫣红一道离去。男子在离砚离开之后,站起身,对江雪道:“你瞧,他还是来救你了。”

江雪别过脸,继续闭起眼靠在柱子上,不予理会。

男子又转向台下跪着的百姓,道:“大家都起来吧,恐防有人深夜救走妖狐,希望大家能够派出几个人轮番看守。”

百姓们应着“这是自然”、“大师所言有理”商议了一阵,留下了几个健壮的年轻人。江雪虽闭着眼,却仍旧听着台下的一举一动,这些无知的百姓,竟被南灵国一个小小的咒师所迷惑。

南灵国大祭司以下,有四镜护,八武将,六十四咒师。咒师是墨湮身边最卑微的侍奉者,眼前这个人,究竟有何特殊之处,竟能够被墨湮派出,直接报复离砚?

第二日,离砚果然没有再来,高台四周的房屋之上,皆有无极门的人盯着。百姓对江雪的看守变得更加严密,时刻提防着。到了第二日夜半时分,夏夜的蝉鸣中突然夹杂了几下“沙沙”声,又过了一阵,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蹒跚着走到高台前。

看守的人拦住农夫,“这位老丈面生的很,不是本地人吧?”

农夫咳嗽了两声,声音嘶哑的厉害:“小老儿是北面太平村来的,听说都城里抓了只妖狐,特地来看看。”说着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交给两个看守的人,道,“我家祖上好几代人都死在妖狐手上,两位小兄弟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上去揍她两拳,也算为祖先报了这个仇。”

其中一个看守人犹豫着,“这……”另一个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只是上去打两拳,正好也为其他受妖狐害的人出了这口恶气,去吧去吧。”

农夫对着两个看守的人拜了几下,“多谢多谢。”蹒跚着走上高台,至江雪面前,回头看了看两个看守者,冲他们笑了笑,又回过头,避开看守者的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低声道,“阿雪,药神说这东西能令他武功暂失,其他人喝了便会昏厥。若是……若是明日他没有来,你便自己喝了吧。”这个农夫正是从炎汐谷回来的旻远,眼见看守之人乃是普通百姓,将其击昏,定要留下后遗症,因此才想了这个法子。

江雪点头,旻远扬起手,大声道:“该死的妖狐,我打死你!”拳头在江雪的脸上擦过,迅速将药水倒入江雪口中,江雪只觉得口中一阵清凉,被晒了两天的躁狂顿时消退了不少。

旻远倒是清楚她心中所想,这种下药的方式,或许是唯一对离砚有效的。旻远又作势虚打了江雪几下,下了高台,对着两个看守者又拜了几拜,连连称谢,迅速离开。

翌日,太阳如约炽烈,江雪口中含着药,倒没有前两日那番折磨,未到午时,高台前已是人头攒动,百姓越聚越多,江雪稍稍看了一眼,想必邻乡邻镇的人也都来了。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被烧死,倒是新鲜的很。

低头发现自己的周围堆了好多木柴,枯枝,甚至上面还画了符咒,江雪有点想笑,他倒做的像模像样,连这小小的细节没漏下。

午时一到,随着咒师一声令下,五名弟子围着江雪,点燃木柴,退开几步,众人安静地等待着江雪被烧成灰烬。

火越烧越旺,眼看便要烧到江雪的脚,在空中摆动的尾巴不小心碰到了火苗,竟也会痛,这咒倒是逼真的很啊。离砚,你不要来了,我口中的药就便宜我,让我死的舒服一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