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南灵卷 第三章

看着江氏两个兄弟倒在血泊中,血液被大雨冲刷着,与已故将士的血液连成一片,将整个清圜城环绕着,墨湮啧啧地叹到,“当真父子情深,兄弟情深啊。齐王江羽翮,六子一女”侧头想了想,续道,“原来已经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变成活死人,如今又多加两个,余下三个,不如一起上路吧,也好有个伴,不至孤孤单单,空余寂寥。”

在清圜城四周巡视了片刻,指着正悄然往将台方向去的江袁之向齐王问道:“这也是你儿子吧?”缓缓将玉弓举起,拉弦。

齐王心中焦急万分,眼看着儿子面临危机,他却当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占据着齐王的心,“袁儿,快走!”心急之下,唯有大喝一声,只求老天怜悯,不要灭他满门。

墨湮却是突然浑身一震,扑到塔楼边缘,拼命地寻找着江袁之的身影,待看见江袁之时,一把长约一丈又二的方天画戟直直向墨湮飞来,墨湮虽有些许心神不宁,却轻松一带,接住了这把重数十斤的方天画戟,只见戟身上刻着“月牙”二字,喃喃道:“月牙戟……你与吕氏一族有何关系?”

江袁之冷哼一声,举起右手,却,并非人手!那是一只由金属锻造而成的机器手,轻触机关,机器手迅速变幻成一把弩,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短箭,搭上弩弦,“嗖”的一声,弩箭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墨湮。

墨湮仍旧是随手一带,便接下弩箭。江袁之连发数箭,都被墨湮一一接下。“袁儿,念你与她第二世同名,本意留你一命,掷戟那千斤之力,我亦十分欣赏,你却妄图以箭阵拖延时间,这般不乖,却是留你不得。不过……”将玉弓举起,对着离凰军营的方向,将江袁之所射的弩箭搭在玉弓上,弩箭竟凭空长了数寸,与玉弓正匹配,弯弓拉弦,三箭齐出!

江袁之心中一惊,莫非——大哥,五弟,皇上……

突然,只见一道青光闪过,“叮叮叮”三声,三支弩箭齐断,一人背对着清圜城,执剑而立,左手负于身后,黄衣翩翩,玉冠束起一半青丝,余下的虽在雨中,却仍旧飘扬自若。剑身非铁非铜,而是一把玉剑,打磨的晶莹剔透,剑身中央有一凹痕,剑出饮血。

墨湮眼中微微一亮,好强的剑气,帝王之气,当真不错。“青殇剑?”

离砚缓缓开口,言辞似恳求,态度之中却丝毫不见谦卑之色,仍旧是那君临天下,俯瞰众生,“以凡人之力与妖邪对抗,到底是我轻视了你,杀死他们的,不是你,而是我。如今以我一人之命,换活着的人活,如何?”

墨湮淡淡一笑,“不行。你的命我固然要,但他们的,也留不得。”

为将帅帝王者,往往会在顷刻之间面临重大的抉择,孰轻孰重,只能择其一,而必须放弃其他,这个道理,离凰武炎帝懂,齐王亦懂,所以他们是明君良将。离砚懂,却知易行难。

是他让各国皇帝御驾亲征,是他安排百万大军攻打南灵国,是他将这些本该在家中与亲人团聚的人送上战场,是他害死了这些无法数清的生命,是他害的数百万家庭失去她们的父亲丈夫和儿子。口中说着不在意,将绝情演绎的完美无瑕,却又如何当真面对着这许多由他造成的尸首,而无动于衷,任由更多的人死去?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出,“要怎样才肯放了他们?”

却听墨湮突然“咦”了一声,喃喃道:“竟是你……”

离砚蹙眉,转身对着墨湮。齐王艰难地从将台的前方向后移动,“砚儿,带皇上走,我的儿女就交给你了。”

离砚微微一怔,雪儿……是啊,若他死了,待雪儿醒来,找不到他,怎么办?

“太子殿下,我们走吧。”江静之似乎永远都是冷静地不似常人,将江懿之扛在左肩上,右手执沥泉枪挡在武炎帝身前,“三哥……会为我们断后。”用力地弯起嘴角,一滴眼泪自眼角划落,却毫无所动,任其落入泥土之中。

离砚转过头看着江静之,却仍旧犹豫着,雪儿,你告诉我,我该救谁,你的父王,还是我的父皇?

“走!”齐王大喝一声,跳下将台,落在绝骅之上,拔出鬼牙,夹紧马肚。绝骅跟随齐王良久,早已通晓人性,撒开四蹄,拼命地往清圜城跑去。与此同时,江袁之不断地发射弩箭,引墨湮无暇顾及离砚几人。

在离砚赶来之前,他们并无太大希望,会有人能活着离开南灵岛,但现在,至少他们可以期待着,离砚能将他们三人带走。

离砚被齐王与江袁之所震,略一缓神,接受了这个抉择,还剑入鞘,一手揽着武炎帝,一手揽着江静之与江懿之,借着树木山石,疾速撤离南灵岛。

看着这突然的变化,墨湮却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无奈地摇头,竟如他们所愿,忙于接江袁之射来的弩箭,而任由剩余的将领保护各国的皇帝撤离。

绝骅带着齐王借着城墙边上的尸体,翻墙入城,在城中屋顶之上几个纵跃,落在塔楼之上。插在胸口的气箭早已散去,只留下三个仍旧淌血的伤口,被雨水残忍地冲刷着,却已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能与南灵国大祭司近身一战,江某死而无憾。”齐王吃力地说着。

墨湮笑,世人总是很难正确评估自己的能力价值,这都要怪那些愚昧无知的人类人云亦云的追捧。他为了活下去,甘心舍弃一切,全盘接受雪妖那强大霸道的力量,这比雪妖更加强盛的信念,又岂是凡人可以匹敌?与他近身一战,当真有些可笑。

“王爷,他们已如你所愿,即刻便要到达北面的船只,你可以安心了。”

江袁之一直死死地盯着塔楼,一箭一箭地连续发射,两箭之间相距不过片刻,前一箭射出时,齐王方至塔楼,第二箭射至塔楼之时,齐王竟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仰面从塔楼的垛口倒了下去,绝骅在塔楼上不安地嘶鸣着,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声长鸣之后,从塔楼上跳了下去,不知是为了接住它的主人,还是,生死相随。

江袁之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跟着从塔楼上坠落,他的父王,离凰不可战胜的神话,顶天立地的元帅,竟然,就这样死了,这便是他的结局吗?不,这一定是梦。仿佛父王夸赞他天生神力,送他去吕家学艺仍旧是昨日之事,怎会,怎会就这样死了?

“不用太过伤心,马上就轮到你了。还有逃走的人,也会一个一个送去陪你的。”墨湮有些无奈,竟有些乏了,许久没有亲自动手,才这一会儿,便倦了。

虚拉一弦,松手之时,玉弓之上气箭一分二,二分四,顷刻间分化出数十箭,分朝各个方向射去。江袁之尚未回神,已身中一箭,气箭贯胸而过,江袁之缓缓闭上眼,嘴角竟挂着淡淡的笑意,好像死了,也没有什么,就是,死了。

墨湮的气箭,箭无虚发,隔着山水城池,寻觅目标,竟是必杀之箭!

离砚带着武炎帝、江懿之、江静之三人才到船上,气箭已至,船上四人,共是四箭,直指四人心口!离砚背对气箭,虽惊闻风声,却是回身躲闪不及。突然,武炎帝与江静之同时上前,分别将离砚与江懿之向前推了数步,皆是背上中了两箭。

离砚放下仍在昏迷之中的江懿之,上前一步接住武炎帝与江静之,江静之却挣开离砚的手,离砚疾唤一声“五哥!”

江静之却只淡淡一笑,淡淡地说:“保大哥平安。”纵身跳入水中,在船底拼力击了一掌,大船受力,加速行驶。江静之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沉入水中。大哥与小妹是父王与母妃的孩子,父王一生中只爱过母妃一人,他们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活着。即使父王不说,他们也懂得,一定要保大哥平安。

离砚低头,“父皇!”

“砚儿,”武炎帝吃力地抓住离砚的衣襟,“你要记住……咳咳……你是离凰的主人,为帝者,是为天下万民,亲情,友情,爱情,乃至生命,信念,尊严,当与万民利益有所冲突,都须舍弃,这是帝王的宿命。取舍之间,切忌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你们认为朕卑鄙无耻,朕认。你对江家小郡主用情太深,将来必为其所累,寡人寡人,是寡情寡德之人。朕出此下策,希望你能原谅,原谅父皇……”

武炎帝的手无力的垂下,眼睛仍旧睁着,看着离砚,祈求着他的原谅。将武炎帝的双眼阖上,俯身紧紧地抱住武炎帝的尸首,父皇,若是没有原谅你,我又怎会来救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你还是我的父亲,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可是,父亲,在生死面前,你选择救的,究竟是儿子,还是离凰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