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南灵卷 第二章

一片晕红才着雨,几丝柔柳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这一天的夕阳美的格外令人心动,笛声与琴声交织在清圜城上空,琴声力量之强大,除了解除笛声对鬼王的牵制,八国的将士亦沉溺在琴声之中,吃吃地笑,手中的兵器变得沉重无比,纷纷掉落在地。

鬼王脱离了束缚,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所到之处,尸体堆积如山,血如泉涌。顷刻间,八国的士兵死伤无数。

笛声却在此时止住,巽徵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拭去咳出的鲜血,将笛子放至唇边,却突然发现琴声不知何时已停下。

将台上江静之推了推江懿之,“大哥!醒醒!!”江懿之的眼神渐渐清澈,甩了甩头,这才发现鼓槌已掉落在地,连忙拾起鼓槌,疾速擂动战鼓,陷入沉眠的将士纷纷醒悟。待拾起脚边的兵器时,却已无力抵抗。

巽徵强运内力,再度吹响笛曲。

“风以若,”墨湮以手支颔,靠在古琴之上,朝着巽方的阵营,柔声道,“不要再吹了,再吹下去,你会死的。”

巽徵眉头微蹙,他究竟是什么人?他劝阻自己似乎并无恶意,反倒像是关切,这究竟是何意?墨湮所言,他又岂会不知,却仍旧固执地拼着全力吹奏噬魂之曲,牵制剩余不多的鬼王。他早已伤重,根本无法再运功,他却强行将守护之力转至玉笛上,这一刻,他已是强弩之末。

“以若……衣浅,为何你总不听我一劝,攻打南灵国,杀我数百孩儿,我都不予你计较,你赶快走吧。”墨湮微微皱眉,缓缓地说着。

巽徵心中诧异,他对自己,为何竟带着三分惋惜,七分歉意?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甩了甩头,希望能够多撑得一刻。

只听墨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为何,你总是这样?与其看着你折磨自己,不如我成全了你吧。”轻轻在弦上弹了几个音,随着乐曲,巽徵缓缓闭上了眼,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往后倒去。

谨儿,哥哥走了,哥哥没用,帮不了你,这剩下的十几个鬼王,要怎么办?拼命地用力,想再次站起来,继续为巽谨在这战场上拼搏,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都找不到可以支撑自己站起来的东西。谨儿,谨儿……

过去的事如折子戏一般一出一出地在眼前上演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若儿,累了就睡吧,不要再逼自己了。”是娘亲吗?娘,是你来接我了么?巽徵的脸上不再是焦急的神色,眉宇渐渐舒缓,嘴角微微扬起,终于,见到了。

墨湮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笑容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一滴莫名的眼泪从眼角划落,微微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远处的夕阳,“这……是命吗?”

战事尚未结束,齐王策马回到将台,接过鼓槌,强而有力地擂起战鼓,笛声已经停止,现在唯有倚靠这鼓声,希望尚能抵挡片刻。

琴声重新响起,这次却有了些许不同,八国的将士并未出现痴呆神色,反而是剩下的鬼王,竟减缓了速度!少顷,双方如同发了疯一般地互相厮杀,军营中不断有士兵冲入战圈之中,八国剩余的数万将士与近十个鬼王竟自缠斗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战斗声渐渐停息,只留下隆隆的战鼓声和绵延不绝的琴声。清圜城外一百里至三百里之内,已没有空地,到处堆满了尸体,三百里外的各**营已空空荡荡,只余下各国的皇帝与领兵的将军。

战场之上,只剩下江家三个儿子和无极门武阁十二兵中的五人,骑在马上,查探着是否还有活着的同伴。偶有秃鹫飞过,盘旋落在尸海之上,享受这饕餮大餐。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如鹅毛般地飘在活着的人脸上,下的是春雨,却透着刺骨的寒意。雨愈下愈大,冲刷着地上的血液,好似上天不忍见到这一场屠杀,降下雨水,妄图洗去这份罪孽。却不想,血混了雨水,顺着护城河流入海中。后来的人谈起这一场圣战,都是心有余悸,中洲大陆与南灵岛之间的整片海水被染的通红,竟数月不褪。

清圜城内最高的塔楼上,一个浅绿色的身影打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到墨湮的身后,将伞前移,为墨湮挡去这场倾盆大雨,“还没有找到她吗?”

墨湮垂下眼眸,点了点头,“小薇,你说我该杀光他们吗?”

“杀了吧,能够平息你心中的怨气,他们该感到庆幸才是。”白薇淡淡一笑,每年二、三月,世人都只知晓南灵国大祭司会闭关两月,殊不知他是为了寻找一个女子,穿越各个时间空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令视万物如无物的他寻了几百年,等了几百年,仍旧不依不舍,不离不弃。

墨湮苦笑一声,接过白薇递来的玉弓,道:“你回去吧,你的眼中不该出现杀戮。”

白薇摇头,道:“我不是她,不论你杀了谁,我大哥,甚至杀了我,我都不会……”

“够了!”墨湮喝了一声,长长吐了一口气,闭上眼,“回去。”

白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心中清楚,他对她和颜柔声,皆是因为他初见她时,她的一袭浅绿色罗裙,她知道了他对浅绿色的莫名的感觉,从此,她便不再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勉强一笑,转身下了塔楼。他的身边,从来都没有她站的位置。

举起玉弓,转向将台的方向,微微侧着头,喃喃道:“齐王?好,就从你开始吧。”伸出两指轻轻拉动弓弦,本该羽箭的地方,竟出现了一支气箭!

齐王放下鼓槌,缓缓抬起头,带着淡淡的笑意与墨湮对视着,身体微微后仰,“你们保护皇上离开。”

墨湮勾起嘴角,“谁都别想走,他死了,你们怎么可以活着离开?”松开手,气箭射出,竟在空中一分为三,分别射向齐王、江懿之与江静之三人!

齐王转过身,在江静之和江懿之胸前各击一掌,“快走!找到皇上,从北面离开!一定,要保护大哥安全。”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江静之所说。江静之与江懿之二人被齐王一掌推至将台边缘,江懿之焦急地喊了一声“父王”却是不肯走,江静之素来沉着冷静,扯了扯江懿之的衣袖,道:“大局为重,我们走吧。”

江懿之怒目瞪江静之,什么叫大局为重?撇下他们的父亲,去保护一个几次三番陷害他们家的皇帝叫大局?任凭父亲为他们挡下夺命之箭,苟且偷生叫大局?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逃命叫大局?“要走你自己走!”

江静之挥掌,将江懿之劈昏,深深地看了齐王一眼,“父王,保重。”然后架着江懿之下了点将台。回头的刹那,三支气箭一齐射进齐王的胸膛!却,并未致命。世人眼中刚毅坚强至极的男人在中了三箭之后,竟缓缓跪了下去,“放了他们,本王才是主帅。”

墨湮笑着摇头,“不行,无论主谋还是帮凶,都得死。不过,既然你是主帅,我就让你品尝一下丧子之味。”说着,将玉弓转移方向,对准正在清圜城南门前的江浩之与江澈之两人,“那就从你们开始吧。”拉弦,气箭射出,直接穿过江浩之与江澈之二人的心口,竟连一丝挣扎反抗都无!

“不!!!”齐王扑到点将台边缘,却虚弱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支势比千钧的气箭将他们二人射穿。无力地闭起双眼,贞儿,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我们的孩子?

江浩之所骑马匹离城门较近,气箭先穿过了他,才射向江澈之。江浩之微微张大嘴,似乎不确信方才发生的事。气箭的速度之快,他根本就还未感觉到疼痛,可是死亡的感觉却强烈地提醒着自己,他,竟然要死了。自己要死了吗?

转过头,却见江澈之的胸前,一支气箭贯穿而过,“四弟,你……”

江澈之怔怔地低头,看着胸口的气箭,铠甲之下的里衣已然湿透,伤口仍旧在冒着血,“二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江浩之闻言,骤然抬起头,往点将台的方向看去,似乎想寻找些什么,却在那之前,无力地从马上坠落,重重地倒在地上,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点将台

“二哥!”江澈之唤了一声,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尽,从马上滑下,倒在江浩之身边。

听说,人在死亡的时候会看到已经死去的人,一个一个地出现,听说,他们是上天派遣,迎接他们前往令一个世界。听说,人在死后,会住在云彩之上,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亲人爱人,为他们延续生命。听说,好人在死去之后,可以再次转世为人,甚至修成正果,坏人死后,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关于死亡的传说各式各样,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而那一天竟来的这么快,快的让他们措手不及。原来,并没有那么多听说的事,死亡,原来其实就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