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归墟卷 十六章

“不知道阿生阿杰他们怎么样了。”江雪有些担忧,她找了几里路,只寻到了林天岐,方才泥石流到来时,他们三人在前面,只堪堪抓到树木,其他人跟在后面,不知是否够到树木,不知如今是生是死。

“幸好子期总随身带着食物和水,又总以油纸包好,否则我们没被这泥石流弄死,倒是要饿死渴死了。”已有些恢复的林天岐咬了一小口干粮,用水微微沾湿口舌,便将水囊和余下的干粮递给江雪。

江雪接过,亦吃了一点,递给季初载。

季初载看着江雪递来的干粮,道:“这里到处都是动物的尸首,剥了皮,烤着吃多好。”

“万万不可,这些尸首非但不能吃,还要一把火烧掉,否则,接下来便是瘟疫了。”江雪拉住欲起身去拾动物尸首的季初载,急道。

季初载闻言,一脸不信,往原来营地方向瞅了瞅,道:“夸张了不是,你不是说过有道菜叫泥烤叫化鸡吗,我看这些牲畜被泥这么冲一下,再烤一烤,肯定不必你那泥烤鸡差。”

江雪蹙眉看着季初载,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看了半晌,直看得季初载的脸色渐变赧然,抓了抓头,在江雪边上坐下,“你解释解释,这泥石流,还有你预言的接下来的瘟疫是怎么回事?”

江雪思忖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泥石流是斜坡上或沟谷中松散碎屑物质被暴雨或积雪、冰川消融水所饱和,在重力作用下,沿斜坡或沟谷流动的一种特殊洪流。特点是爆发突然,历时短暂,来势凶猛和巨大的破坏力。

方才听到东边传来似雷声的隆隆响,我也只是猜测,提议往南边走为以防万一,若真是泥石流,能逃过,自然是万幸;若不是泥石流,如此暴雨,我们又处在山谷中,很有可能发生洪灾,转移至南面山坡上,在高处,总是好些。”

季初载点头:“有几分道理。”

林天岐亦点头,道:“子期分析的有理,选择这个驻扎点倒是我欠考虑了,只顾了地利人和,却未将天气算在内。属下失职,请都尉责罚。”说着挣扎着坐起,向季初载拱手请罪。

季初载连忙扶林天岐躺下,道:“如今说这些已无用,你该多谢子期,是她救了众人,救了你的命。”

江雪闻言,想起了仍旧下落不明的那二十五个兄弟,摇头,道:“阿生阿杰他们还没找到。”

季初载与林天岐陷入沉默,确实,林天岐都已被泥石流冲到此地,其他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众人沉默了许久,江雪默默地起身,与季初载合力将林天岐移到南边山脚的林子里,将他们二人安置好后,回到营地,探查了几个地方,仍旧十分潮湿,想要将火点起来,并不容易。

季初载见江雪去了好一阵还没回来,便寻了过来,见江雪愣愣地看着地上,疑惑上前,顺着江雪的视线往地上看去,是阿穆和阿鹰。

他们的脸上充斥着恐惧,双目紧闭,双手仍旧牵着,阿穆的脸上除了泥,还有一些干了的血渍,脑袋被砸的有些畸形。阿鹰似乎是脸被砸中,面骨碎裂,甚至依稀可见已有些化掉的脑。看起来十分恐怖。

季初载拉过江雪,将她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轻拍她的背,连道:“别怕。”自己亦闭上眼,不愿再见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这最后一组的士兵,都是平日里与他们关系亲密,才自愿留待最后一刻,与都尉和两位参军共进退的好兄弟。

江雪靠着季初载的肩,闭上眼,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却忍住不敢出声,怕惊扰了可能被埋在这里的那些兄弟们的亡灵。“初载,怎么办。”

“把火折子给我,阿穆和阿鹰不会希望自己成为瘟疫的源头。”季初载的脸色亦变得十分凝重,少了平日里的嘻嘻哈哈,此刻的季初载看起来刚强坚毅的像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接过火折子,却犹豫了,要他来下手,有多难,有多痛,他心里清楚地感受着。所以,不能让她感受。

咬牙,将火点在他们的周身,以及附近一些动物的尸首都点燃,带着江雪迅速离开。腿上的伤早已忘却,心痛的快要窒息,亲手将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兄弟埋葬在这片脏了土地,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看着季初载与江雪两人离开了一趟,回来之后皆是神色凝重地让人心酸,林天岐打量了片刻,道:“发生何事?”

“阿穆……”

“我们找到了阿穆和阿鹰的尸首。”季初载替江雪开口。

林天岐沉默了片刻,道:“营地都烧了吗?”

“嗯。”季初载应了一声,“我们……上山吧。”

“其他人怎么办?我们不找了吗!”江雪蓦地抬头,抓着季初载的衣袖,声音带着些颤抖。

“初载说的是,我们上山吧。子期,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在这里寻找,等他们,会影响大军的进程。”林天岐小心翼翼道。

“你的伤呢?”

林天岐动了动脖子,道:“冰莲粉乃救命圣药,我已经没事了。”说着,便挣扎着要起来,江雪和季初载连忙扶住他。

营地附近不久便会被烧成灰烬,四处茫然一片,再往西便是沼泽地,人畜掉进去,别说活下来,就连尸体也难寻到。再在此地坐等,他们的食物会吃尽,水会喝光,拖住大军的脚步,等待他们的还有军法。

更重要的是,他们怕再找下去,只会找到一具一具的尸体。他们宁愿相信,那些兄弟还活着。

回到军中,已是傍晚。一千二百人,如今只剩下一千一百七十五人,尚未与敌军开战,就已经有所伤亡,特别是回想起从山上看下去,泥石流那种吞没一切的气势。众人的心中都十分沉重,祭奠了亡故的兄弟,点算了人马,山上不便安营扎寨,众人决定连夜下山。

到了平坦宽阔之处,季初载与江雪扶着林天岐四处勘探了一番,便通知大家扎营。原先扎营的材料皆已在泥石流中损毁,只留了一些备用的,调整了营房的分配,季初载、林天岐、江雪三人自然是住一处,另外,左右果毅都尉,以及别史,长史亦与他们三人同住。

这夜,江雪睡的十分不安稳,闭上眼便是阿穆和阿鹰的死状,一睡着便梦到兄弟们在泥石流中挣扎求救。不断地惊醒,又迷迷糊糊睡去,如此翻来覆去。

“子期,你睡不着吗?”季初载悄声道。

“嗯。”江雪应了一声,翻身面朝着季初载的床位。

林天岐的声音亦透着清醒,“如何能入睡。”

“是啊。”一时间,附和之声四起。原来,大家都没睡。

季初载沉默了片刻,道:“不要多想了,我们每一个来参军的,都是做好牺牲的准备的,阿穆和阿鹰他们虽然死在泥石流中,仍旧是我们的英雄。”

“不错,我已书信回折冲府,命人将抚慰金以及他们的遗信送往他们家乡。”林天岐应声道,“等这场仗结束,我们再将其他二十三位兄弟以及可能在战场上牺牲的弟兄的抚慰金和遗信一并送去各自的家乡。”

江雪沉默,这场战争是为了使魄步建立在巽方的威信,帮助他日后夺位之用。却要用士兵的鲜血来奠基。为了对付南灵国,离砚真是什么事都做了呵。用千千万万人的死亡,去换一个人的死亡,这是什么等式,她不懂。

从**起来,披了件衣裳,道:“你们睡吧,我,出去走走。”忽略了季初载说“等等,我陪你去。”径自走出营房。

南方的冬天比起离都是暖和了许多,却由于昨夜的那场暴雨,温度降了不少。江雪披了一件外衣,阵阵凉意袭来,江雪拉紧了衣服,却固执地不肯回房。

“阿雪,外面很冷,你会生病。”一个温暖如和煦春风的熟悉的声音带着那依旧云淡风轻的熟悉的语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掩饰过的笑意。

江雪蓦地回头,“以若!”

以若淡笑,解下狐裘,罩在江雪身上,道:“你为了他们把自己冻病了,他们心中会不安的。”

江雪这才意识到,以若似乎不是一个人来的,看清楚站在以若身后一个个浑身泥泞,局促赧然的身影,“阿生!阿杰!!你们都活着!你们没事!!”

江雪激动的声音将营地里其他人都引了出来,见到这些活下来的兄弟,不顾他们身上的泥泞,纷纷上前互相拥抱,“你们还活着!还活着!!”

季初载和林天岐早已赶到,季初载激动的抓着以若直晃,“是你救了他们,英雄,英雄啊!”

以若抓住季初载的双手,不知做了什么,季初载立即松开手,却仍是高呼着“英雄”。林天岐清点了一下人数,才到以若面前,二人沉默了片刻,同时出声“十二个”“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