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归墟卷 十三章

离砚陪着江雪在承德山庄住了将近半月,离砚的办公场所自然也从清河宫移至承德山庄。这半个月来,江雪恪尽孝道,每日随独活前往药房配药,亲自煎药,在炼丹房中忙里忙外地给离砚和独活打下手。

经过半个月的努力,王妃的病情总算有了些起色,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药材中便多加了进补的方子,慢慢调理着。偶尔亦会醒来,同齐王说说话,却不知,多年不见的女儿正守在病房外面,每日为她煮药。

每到年关,朝中总会多事,离砚口中没说,江雪亦知晓,离砚需要回宫,既然王妃的病情有所好转,她稍可安心,便收拾了细软与离砚一道回宫。走的时候只交代了山庄内众人一定要好生照料王爷王妃,却不能到病房前与父母道别。齐王以为江雪与离砚早已离开,不愿让齐王多添烦恼,只好不告而别。

回了皇宫,离砚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日入睡时离砚尚未回来,醒转后,离砚又已然离去。除去半夜离砚悄悄潜入宁寿宫之外,江雪已多日不见离砚。近日听闻王妃已可下床走动,江雪激动得坐立不安,希望离砚回来,带她出宫去看望她娘,却一直也碰不到机会。

终于,于除夕之夜,便是宫中年会之日,离砚回到了宁寿宫,听到江雪说要回家,沉默了片刻,仍是决定告知她,“七婶的确醒了,因此,师傅便带她去炎汐谷,那里的气候十分独特,对七婶的身子大有好处。七叔也跟着去了。”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五年没见到我娘了!我很想,很想很想她啊!你知不知道……”江雪用力地捶着离砚的胸膛,努力抑制眼泪,却仍旧止不住泪流满面。

离砚拥着江雪,任她捶打着,低声缓缓道:“七婶不能受刺激,若是她见到你,定会过于激动。”

江雪明白,却仍旧只是哭着,眼泪染了离砚一身,哭着哭着,疲惫不堪的眼睛逐渐阖上,渐渐得,沉入了梦境中。

再度醒来,已是翌日清晨,江雪惊诧地瞪大双眼,她又被人绑架了?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到处挂着红色的缁帛,窗上贴着“囍”字,被子被换成了鸳鸯被,床边放着凤冠霞帔。瑜儿听到声音,立即跑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开始为江雪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江雪琢磨了半天,终是得出一个结论,我还没睡醒。于是决定回**继续做梦。却被瑜儿一把拉住,“小姐,要忙的事儿还有很多呢,您就先别睡了。”

江雪不解,“你在忙什么?这凤冠霞帔的,你要成亲?”

瑜儿无言,殿下说要给娘娘惊喜,告诫自己什么都不准跟娘娘说,好吧,那她就只看着好了。微微一笑,道:“这小姐就别管了,总之让我为您打扮好就行了。”说着为江雪绾了一个百合髻,戴上凤冠,将喜帕盖上,拍了拍手,道,“好了,小姐您别动,我去叫李嬷嬷。”

瑜儿走后,江雪仍旧乖乖坐着,想起了那日,离砚说,我们成亲吧,想起了很久以前,她说,他们还没有拜堂成亲,那场婚礼,没有她。所以,今日,离砚是在补她一场婚礼,新房嫁衣,这些都是他偷偷准备的吗?

嘴角上扬,眼眶又有些湿润,近来流了许多眼泪,她这一世,此前流的泪加起来,也不足这半月之多。“笨蛋离砚。”

李嬷嬷扮演的似乎是媒婆的角色,口中嚷着,“吉时已到,新娘上轿。”便摇晃着丰满的身子将江雪背入花轿。江雪心中嗤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人背上花轿的一天。却又纳闷了,花轿?她要嫁到哪里去?

花轿只是从宁寿宫抬出,至清河宫落下,李嬷嬷嚷了一声,“请新郎踢轿门。”随即“嘭”的一声,离砚一脚踢至,轿子晃了晃,轿顶镶嵌的黑曜石应声而落,“咔嗒”一声,世界变得异常宁谧。

江雪终是忍俊不禁,扶着凤冠,摇晃着从轿中出来,低头哧哧笑着,一旁的离砚脸色沉了沉,低声道:“给点面子,别笑了。我是第一次,哪里知道这东西这么不中踢。”

江雪本欲回他几句,被瑜儿扯了扯袖子,低语:“李嬷嬷说了,不能说话。”

好吧,看在他们尽心尽力地准备这场婚礼,她就暂时忍了。

二人牵着绣球带,步入清河殿,皇上皇后端坐主位,一旁为其他几位未成年的皇子,江雪的几位哥哥嫂嫂,人虽不多,却都算得上是至亲了。

张公公为司仪,宣了四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离砚与江雪拜了天地,拜了皇上皇后,夫妻对拜毕,众人闹哄哄地簇拥着他们二人进了卧房。

看着江雪乖乖坐在床前,等着挑喜帕,离砚犹豫了,低声问身边的瑜儿,“你确定那个是娘娘?”

瑜儿连忙点头,“是啊,我给娘娘盖的盖头,肯定没错的。”

离砚放下心来,握着喜称的一头,心中紧张,只有将力气宣泄在喜称上。喧闹的新房中,喜称别捏成粉末的声音被忽略,直到喜称落地,众人惊诧,纷纷将目光投向离砚。离砚突然有一种逃离现场的冲动,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

众人强忍着笑意,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推说给新郎新娘二人世界,纷纷离开。房门刚关上,离砚便听到门外压抑的笑声,似乎是六王爷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随后笑声愈大,众人推推嚷嚷着,往清河殿走去。新房是不敢闹,离砚的喜酒可一定得吃,不然就亏大了!

江雪蒙着盖头,不清楚状况,亦不知方才的声响是由于喜称的一端被离砚捏碎而落地所发出。她亦紧张,双手握得紧紧的,等着离砚将盖头挑起来。只是左等右等,仍旧等不到,不免疑惑不已。

离砚接过李嬷嬷跑去找来的新的喜称,挥退伺候的宫人婢女,走到床前。“夫人。”

江雪沉默。

“睡着了?”离砚疑惑道,阿雪会这么安静地等着他?除了新娘被人换了,他就只能想到这点了。

江雪仍旧沉默。

离砚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将盖头揭了下来。

“我可以说话了吧?”江雪抬头,看着一手喜称,一手盖头,一脸惊喜的离砚。

离砚甩了甩头,回过神,道:“没人说你不能说话啊。”

“那个脸上比李嬷嬷多了一颗痣的媒婆说的。”江雪想了想,确实有人背着她,跟她说不能说话。

离砚笑,“那个媒婆就是李嬷嬷,我记得你描述的媒婆时说,脸上一颗三八痣,就给李嬷嬷黏了一颗。哈哈,这样一来,李嬷嬷就很像媒婆吧。”

“呃……”江雪无语,离砚的年龄是倒长的吧。

“饿?那我们先吃饭。”离砚拉着江雪往外室走去,他准备了一桌她喜欢的食物。

二人斟了酒,颇有些扭捏,讨论了良久,最终达成协议,饮了合卺酒。吃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来叫门,说让新郎新娘出去敬酒。离砚顾自吃喝,道:“别理他们了。”江雪觉得不妥,便提议去屋顶喝酒,省的再有人来打扰酒性。

“可惜爹娘不能来,第一次婚礼,我不在,第二次,爹娘不在。这是什么命啊。”江雪饮了一杯,叹息道。

离砚给江雪倒了一杯,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道:“等七婶病好了,我们再办一次,到时,大家都在。”

“你最近忙么?”江雪探寻道。

离砚苦笑,他大约只有两年可以忙了,等忙完,亦不知是生是死。若是能活下来,便要继承皇位,届时,国家大事,民生大计,足足要让他忙一生,若是死了……“你想去炎汐谷?”避而不答,不愿重复让她失望的话。

“是啊,不是说那里气候好吗,我也可以去养生啊。”江雪转过脸,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月亮与星星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下,完全不见一丝光亮。前方清河殿与泥塘间,灯火通明,众人吃喝笑闹,好不热闹。

“阿雪,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将你绑在我身边,却很难抽出时间来陪你。”离砚看着江雪的侧脸,低声道。今日的她,浓妆艳抹,美得如同烟花般绚烂,却好像瞬间就会散去。

江雪沉默了半晌,忽然回过脸,展开一个比烟花更加绚烂,更加耀眼,更加夺目的笑容,“我……也想留在你身边。”

离砚怔住,手中的杯子不知何时划落,伸手拥住江雪,紧得仿佛要将她揉入他的骨血,从此再不分开。

松开江雪,二人突然意识到,今日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婚礼,所以……

二人对视了片刻,皆有些紧张,江雪愣愣地望着离砚,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倏的将眼睛闭上,屋顶无物,离砚一手握着酒壶,幸好,酒壶是金制,离砚可以使劲地捏,缓缓向江雪靠近。突然——

“殿下,皇上召您去御书房。”上官站在寝室前,敲了几下门,毕恭毕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