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未济卷 卅五章

“对了,爷爷说,上次你给他的药不错,让你再配几瓶给他。”

“他问我拿药也让你来,在冰汐山上见到了也不理我。哼。”离砚恨恨道。

子夕努了努嘴,道:“谁叫你见到他老阴阳怪气的。”

“一个天天缠着你陪他放羊的老头突然有一天告诉你他就是无极祖师,你会有什么想法。当年我还小,被他这么一吓,留下多大阴影!”离砚口气恶劣。

子夕叹了口气,道:“还是小时候那个整天‘子夕哥哥’前‘子夕哥哥’后的小七可爱啊。”

离砚怒,出掌如风,片刻间挥出了七八掌,却被子夕轻轻松松一一化解,道:“你明知伤不到我,累不累啊。”

离砚倏地停下手,理了理衣襟,道:“你有神力,不公平。”

“那又不许随便用,我使得也只是我自己辛苦练的外家功夫啊,唯一不公平的就是我比你多活了几百年,多练了几百年的功而已。”子夕挥手道。

一个身形外貌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对你说,我只是比你多活了几百年而已,那感觉说不出的怪诞。离砚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他还真好意思提这点,几百年的功力啊!

离砚缄口不言后,子夕大喜,跟在离砚身旁碎碎念着,数落着他对离砚的种种不满。直到离砚忍无可忍,吼了一声“给我闭嘴!”子夕才乖乖闭上嘴。惹恼了离砚,他不给他配药,回去又要挨爷爷一顿批了。

却说江雪随以若往院子后方走去,只见一座孤坟静静地躺在两棵含樟树下。碑上空空荡荡,却是一块无字碑。坟头干干净净,碑前放着贡品和香炉。香炉中尚有三支香在苒苒冒着青烟。

以若缓缓跪下,叩了三个头,道:“娘,若儿来看你了。阿雪,我娘,叫风绝代。”

江雪微微一愣,道:“风绝代,风华绝代?”

以若展颜,道:“听说,爹第一次见到我娘,也是这么说的。风绝代,这世上也只有你担得起风华绝代四字了。”以若浅浅地笑着,似乎在想象着巽泺与绝代之间的故事。

江雪咬着唇,沉默着。她不知该询问他父母的事,还是静静地陪着他就好。她不知道他是否想说,是否想让她知道。她只有等,如果以若想说,她会静静地听着,如果他不想说,那她就静静地陪着。

以若缓缓闭上眼,道:“其实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和娘之间的事。子夕说,爹常常对他说,绝代如何如何,原来,娘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温婉娴静,爹曾戏说,绝代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风华绝代四字,只在那偶尔一瞬的安静时存在。”说着,嘴角扬起,淡淡地笑着。“其实,阿雪不是像步儿,而是,像我娘。”

江雪眨眼,其实她想问,什么叫他爹常对子夕说?子夕不是才十几岁吗?但是,看着以若微微仰着脸,嘴角挂着恬淡的笑意,那绝美如画的场面,她实在不忍心破坏。便压下了这不合时宜的疑问。

以若等了一会儿,笑道:“怎么阿雪不问关于子夕的事吗?”

“呃……”以若还真是了解她,“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奇呃。你爹将你送去祁山后,就来了圆音寺,为你娘守墓吗?”

“是啊,这次来冰麟,一来为我娘超度,爹在圆音寺出家,不方便出面为娘亲办法事,二来,”以若顿了顿,接着道,“告诉我爹,步儿回来了。”

江雪点头,道:“明白,了解。”跪了下去,道,“伯母,以若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他,我当以若是哥哥,所以……”说着,对着坟墓拜了三拜。

以若愣了片刻,勾起嘴角,道:“阿雪,谢谢你。”

江雪笑了笑,道:“我就不妨碍你和伯母说话了,离砚受了伤,我想去看看。”以若的笑容好勉强,有她在,以若一定不能摘下面具。

以若点头,看着江雪离去的背影,扬起的嘴角挂了下来,垂下眼睑,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双眼,轻轻将头靠在无字碑上,口中呢喃着,“娘,若儿好想你。”

江雪回到前院,正好见到妄读大师从禅房内出来。妄读大师见江雪满脸担忧地四下张望,便知她是在寻找离砚的身影,道:“离施主与子夕施主往客房去了。”

江雪闻言,抬眸看了妄读一眼,点头,道:“多谢大师相告。”便往客房走去。

推门而入,子夕坐在外室的圆桌旁饮茶,而离砚盘膝坐在**,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微微冒着冷汗。江雪心中担忧离砚的伤势,正欲进里屋去,却被子夕拦下。

“离夫人,他现在在运功疗伤,你去了会伤到你。不如你去厨房弄点吃的给他,等他醒了,一定很感动,或许伤立马就好了。”子夕笑道。

江雪疑惑地看了子夕一眼,道:“子夕,你多少岁了?”

子夕一愣,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江雪挥了挥手,在这个时候,她终究还是没什么心思去管这些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作用的闲事了。虽说她不会烹饪,去厨房找个火头僧教她煮锅粥应该还是可以的。便出了房门,往厨房走去。

找了火头僧,煮了一锅清粥,端回客房时,已经傍晚,子夕见江雪回来,便去了以若的房间。江雪盛了一碗粥出来,想先放凉了,一会儿离砚醒了就可以吃了。

坐在外室,隔着棉帘看着离砚,虽然离砚没说,但她知道,他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帮以若,他却由着她胡闹,心中满满的歉疚。一直到深夜,离砚仍旧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坐着。江雪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桌上睡着。

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坐起身,看到离砚正端着碗在喝粥,见江雪起来,笑着朝她招手。江雪洗漱了一下,走到外室,发现离砚喝的粥,似乎是她昨日精心烹制的补气韭菜粥。伸手到砂锅边上碰了碰,果然是冰的!

抢过离砚手中的碗,怒道:“干么一大早喝冰的粥!”

“难得你煮的东西能吃,怎么能浪费。”离砚顺手拿回碗,尝了一口,道,“而且味道还不错。”

江雪努嘴,道:“你可以加热了再吃啊!”

“我不想。”离砚淡淡道,她做的东西,他不想假别人之手再行处理。说着,一勺一勺地吃尽那冰冷的粥。

“不行,我端去热一热。”江雪端起砂锅,便要出门去。却被离砚一把抱住,将头埋在江雪的颈间,道,“阿雪,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江雪愣愣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中端着砂锅,又挣不开离砚,只好任他拥着。半晌,见离砚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咳了一声,道:“离砚啊,砂锅好重哦,能不能让我先放下?”

离砚抬起头,笑了笑,松开手,道:“对了,风以若和子夕下山了。”

“什么?”江雪闻此消息,惊讶不已,以若居然不告而别?走的这么匆忙,发生了什么事吗?

离砚指着桌上的一封信,道:“天未亮时,子夕送了这封信来,说是风以若给你的。”

江雪连忙放下锅,拆了信来看。以若说,他该办的事都办好了,所以走了。江雪无言地笑了笑,这次见到以若,总觉得他变的更加沉静了,也更加疏远了。事情办好了,就走了。原来,她在他心中,竟是无足轻重,连留到白天,当面道别都不愿。“离砚,我们也走吧。”

离砚点头,道:“去把粥热了,吃饱了再走。”

在圆音寺耽搁了一天,再度启程后,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赶路回离都。每日到晚上,离砚提议在客栈或驿馆休息,而江雪却摇头拒绝,她不想再生事端,想快点回家。离砚拗不过江雪,只好买些干粮便继续上路。

似这般赶了二十几日的路,终于回到了离都。江雪离了离都已有两年,当时走的时候一身男装,骑着一匹小毛驴,只想着快点到无极岛,想想当年真是傻,皇帝没有给江雪一兵一卒,居然叫她去剿灭无极门,她居然也没有怀疑,乖乖地就上路了。

如今回到离都,舞翩跹仍是客似云来,卖画的依旧卖画,算卦的还在算卦。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或许,只有她变了,现在的她,居然梳起了流云髻,成了名义上的太子妃。

二人牵着马,漫步在离都的主街上。江雪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居然就这样回来了,很奇妙的感觉。看到以前熟悉的摊贩,很想跑上去叙叙旧,只是碍于前后身份的巨大差距,只好满脸笑容地看着那些摊贩。摊贩自然认不出江雪,莫名其妙地偷偷看了几眼,便顾自做生意。江雪乐得大笑,笑着,眼角竟笑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