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未济卷 卅四章

江雪突见离砚醒来,怔住了,傻傻地“哦”了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开骂道:“你白痴啊!干嘛拼着受伤来接住我,我受伤总好过你受伤啊!你受伤了路上有危险怎么办,我还不会骑马,难不成牵着那匹马走回去吗?还有啊,你受伤了我怎么扛你下山……”

“我还没那么虚弱……”离砚小声地抗议了一下,立即被江雪的骂声给结束了:“闭嘴!没事带那么多药在身上,没一瓶有用,人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么打肿脸充胖子。还以为有多神气,真是笨蛋!”

离砚捧着胸口,悲愤欲死,当时若是有考虑的时间,他也不会做这么失策的事,眼看着她被震飞,身体像本能一样冲了过去,根本由不得他计算啊!还有,他把药带在身上,只是为了方便,谁想充胖子了……

“看,看看,知道痛了吧,把那么多药装在怀里,袖袋里也不嫌硌着……”江雪仍旧兴致高昂地碎碎念着。

“阿雪,既然为夫没什么大碍了,你就不要太生气了,这里毕竟是佛门清静地。”离砚的精神有些恢复,她这么生气说明她在担心他吗?这么想着,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就开始和江雪贫起嘴来。

“啊,想起来了!以若进屋去了,子夕呢?”终于回到现实中的江雪觉悟了。

子夕无奈摇头,道:“在你后面,看你跟泼妇一样骂人好久了。”

江雪闻言,刷地回过头,道:“再吵连你一起骂!真是欠抽!”

离砚咳嗽了一声,拉回了江雪的注意力,声音突然变得无力,“阿、阿雪,我胸口好疼。”说着顺势将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江雪肩上,柔声道:“疼。”

江雪眯起眼,思索了一下这话的可信度,怀疑道:“真疼?”

“真疼。”说着拉起江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摁一下,我肯定就吐血了。”

“呃……”江雪无语了一下,他以为他是饮水机吗?摁一下就出水。

“施主,无尘师叔请你进去。”一嗔大师站在门前,对着江雪道。

江雪闻声抬起头,道:“我吗?”一嗔点头。

江雪兴奋地把离砚往子夕怀中一放,便往禅房跑去。离砚突然觉得内伤加剧,真想一掌拍死那个一嗔和尚。先是受伤,接着被抛弃,真是应了下签。

推门而入,棉帘后,以若跪在床前,**端坐着一个青衫僧人,想必便是无尘大师。无尘大师相貌青隽,双目闭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五官虽无以若一般的绝美,那神色却与以若如出一辙。听到开门声,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注视着江雪。

江雪双手合十,犹豫了片刻,放下手,道:“请恕江雪唐突了,只是江雪实在不知该称呼您为无尘大师,还是伯父。”

无尘大师微微一笑,道:“称呼罢了,施主请随意。”

江雪心有不悦,他分明在接受以若的跪拜,那对父亲的一跪,却将以若据于千里,是何道理。“江雪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大师可否解答。”

无尘大师伸出右掌,道:“施主请讲。”

江雪沉声道:“大师认为风大公子这一跪,是跪他的父亲,还是敬你是佛门高僧?”

无尘大师笑了笑,道:“施主问的直接,出家人不打诳语,当年师父为贫僧取名无尘,是希望贫僧能够忘尘绝尘,无尘无垢。只是今日若儿这一跪,我却受了,无尘无尘,实是毋能忘尘啊。”

“爹……”以若抬起头,有些喜出望外。从他进屋来,见到了父亲,却只能口口声声唤他“大师”,直到自己砰然下跪,父亲才有些许动容,却闭了眼,沉默半晌,又让一嗔大师叫了江雪来。

“若儿,起来吧。离夫人,我知你已嫁作人妇,实在不应麻烦于你。只是若儿素体虚,若是力有所及,还请夫人相助一二。”无尘大师垂下手,站起身来。

以若亦站起身,缓缓伸出手,握住无尘大师的手,唤道:“爹。”

“若儿,风家上下以及巽弋就交给你了。我对不起绝代,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在这里陪她一世。”无尘大师看着以若,淡淡地笑着,继而转向江雪,道:“离夫人,今日你为我父子相见劳心劳力,贫僧铭记在心,日后诵经念佛,定保佑离夫人福寿康宁。”

江雪尴尬地笑了笑,她出的馊主意根本就没有奏效,她猜测起作用的应当是以若的那首曲子。“大师言重了。”

“爹,步儿他回家了,他从没见过您。”以若小心翼翼地开口。好似生怕说错一句话,无尘大师便会变回那个无情绝尘的无尘大师。

无尘大师伸手覆在以若的脸颊上,道:“好好照顾他。”以若兄弟二人仿佛是照着他们的亲娘的模子刻出来的。以若的性子如他,而魄步更像他们的母亲。他实在不知道,他是否能够面对魄步。

“咳,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江雪抓了抓刘海,有些别扭,她好像有点想她爹了。前世父母离异,使得她对父母的感觉生疏,甚至有些排斥。之前,她一直觉得,就算齐王夫妇死了,她也不会有特别强烈的悲恸。

只是,看到以若千里迢迢地来到冰麟,只为见他爹一面,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齐王对她的纵容和宠爱。突然想起了,跑出家门前,王妃脸颊上的泪水。突然就很想很想快点回家,回到那个永远可以收容她,包容她的地方。

“若儿也出去吧。你娘的墓就在这院子的后面,拜祭过她,就下山去,不要再来了。”无尘大师回到**,盘膝坐好,再次闭上双眼。

“爹……”以若唤了一声,只是无尘大师没有丝毫反应,以若紧抿双唇,沉默了半晌,才道:“爹,你多保重。”掀起棉帘,从内室出来。看了江雪一眼,便开门出去。

江雪对着无尘大师行了一礼,道:“大师保重。”便跟着出去。

出了门去,只见离砚盘膝坐在树下调息,子夕守在一旁,见以若与江雪出来,连忙跑了上去,道:“少爷,怎么样,主子认你了吗?”

以若淡淡一笑,道:“让你担心了。子夕,原来娘的墓就在这院子后面。”所以爹要在这里出家。想起了十几年前爹说过的关于娘的事。爹说,娘曾经在圆音寺许下愿望,却一直没有来还愿,所以老天惩罚她,让她难产而死。可是,她犯的错,却报在了她儿子身上,这是她的遗恨,就算轮回转世,也抹灭不了的遗恨。

江雪向离砚跑去,唤了几声,却没有反应,便向子夕询问。子夕叹息一声,道:“离公子见你进去,就坐下来运功调息。其实离公子真的受了很重的内伤。”

“不会吧?刚才不是还脸色红润吗?”江雪疑心道,不是她不相信离砚,而是方才离砚的脸色分明渐转红润,哪里像是受了严重内伤。

子夕摇头道:“还以为多日不见,你会有所长进,还是一样白痴。他面色红润是因为血气上涌,却被他强行用内力压住,在你走后,才将压在胸口的血咳出。”子夕伸手指向离砚方才躺的地方,仔细一看,当真有一块猩红的血迹!

江雪咬着唇,暗暗骂了一句:“笨蛋!”低头不语,看着离砚紧闭的双眼,突然很想抱着他,却担心外界的打扰会影响他调息,握紧拳头,扬起脸,对以若道:“以若,去拜祭你娘吗?”

“嗯,阿雪陪我去吗?”以若随口道。

江雪点头,道:“子夕,帮我看着他,我一会儿就回来。”

“知道了。”子夕应道。

江雪走后,离砚缓缓睁开眼,道:“子夕,你不该告诉她。”

“你如此为她,却不让她知道,明明只要以阴阳扣命主子出来相见即可,却要照着她的白痴方法来做,一个笨蛋,一个白痴,还真是天造地设!”子夕语带薄怒,叉着腰教训离砚。

离砚淡淡一笑,道:“如果她的法子成功,她会很开心。你在巽泺身边多久了?”

子夕侧着脑袋,掐了掐指,道:“大概有十几年吧,从他入学,我做了他的伴读,到他和绝代相遇相知,到绝代出事,二少爷被送去无极岛,大少爷被送去祁山,那之后,我就跟着大少爷了。”

离砚笑了笑,道:“你对他也算忠心了。”这个他指行祯太子巽泺的生父,当年子夕的父亲突然灰飞烟灭,子夕伤心欲绝,四处游荡,他收留了子夕,给了子夕突然失去的父爱。

子夕伸手在离砚脑袋上敲了一下,嗤道:“不是忠心,因为他对我好,所以我帮他儿子他孙子。说起来,你对阿雪丫头的用心,都比得上泺儿对绝代了。”

“不是比得上,是更甚。”离砚对子夕敲在脑门上那一下一笑置之,坦言道,“所以,当初多谢你假受伤逼她使用阴阳扣。”

“好说好说,喂,我说你还疗伤不疗伤了,小心落下病根。”子夕随口劝道,一副长辈老人的样子。

离砚站起身,抱拳道:“那就有劳神之子息为我护法了。”说着便妄往早上整理出来的客房走去。子夕摇了摇头,这家伙,明知他的身份居然还总是对他呼来喝去的,没大没小!嘴里絮絮叨叨地骂着,脚步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