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未济卷 廿九章

“殿下”少妇娇声唤道,“臣妾方才在走道上见到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冰玄此时正沉浸在与缭苒初见时的回忆当中,被少妇这么一唤,便起了些烦躁,“有话便说,吞吞吐吐地作甚。”

少妇一惊,太子殿下平日对自己极是宠爱,几曾说过这种话,不免有些委屈,“臣妾于三更时分见到太子妃娘娘与陌生男子在走道中拉扯不休,也不知那男子究竟是何人。”

冰玄闻言,怒气涌将上来,她的话让他想起了缭苒心中那个男人,他们之间永远的裂痕,“三更时分?太子妃从国宴上下来就一直同本宫在一起,如何与别的男人私会!”

“不。臣妾……”少妇连忙解释,却见冰玄满脸怒容,怯怯地不敢辩解,只连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来人,将薛美人带去二泉宫。”冰玄怒道。苒苒绝不是那种人,即使她心中有别人,已经嫁与自己的她,也绝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没有人可以污蔑她,毁她清誉。

二泉宫本是先皇爱妃德妃所住,自德妃被人害死,二泉宫便渐渐荒废,至今已如冷宫一般。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薛美人面如死灰,伏在地上不住求饶。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个人分明穿着雪丝的衣裳。在黑夜之中,雪丝会泛着淡淡的银光,那人分明就是太子妃,为什么,竟又不是她了!

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拖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薛美人前往二泉宫。

江雪瞪大双眼,怎么会这样?便要冲下房顶去解救薛美人,却被离砚一把抱住,“不要去,这是她们之间争宠之斗,你不要卷进去。”

“不要卷进去?她们之间的斗争,我却成了帮凶,不行,一定要救她!”若不是她执意步行,若不是她有意捉弄,薛美人也不会落的如此下场。不,她才是元凶!

离砚食指一点,便封了江雪的穴道,低声道:“你想,怎会如此凑巧,你的衣服被酒沾湿,那女人邀你前去更衣,这薛美人将你错认是她,回来禀告冰玄,被打入冷宫。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随即解开江雪的哑穴,他知道这番话,足以让江雪冷静下来。

“是缭苒刻意安排?她利用我,陷害薛美人。可她怎么就知道冰玄会将薛美人打入冷宫?”

“我想,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应当只是想害薛美人一害,让薛美人在冰玄心中留下一个善妒的不好印象。却不想她在冰玄心中的份量。薛美人侍宠生骄,被打入冷宫不过早晚的事,所以你不必过于自责。”离砚语调平淡,却似一只温暖的手安抚着江雪不安的良心。

是夜乌云蔽月,星光黯淡,太子宫又演了一出闹剧,太子寝宫屋顶上离砚与江雪二人诸多动作,却是没有被人发现。

江雪终是接受了离砚的说法,平下心来,准备回去。有道是登高望远,他二人身处房顶,自是将整个太子宫尽收眼底。就在二人起身欲走之时,江雪突然“咦”了一声,拉扯了一下离砚的衣袖,指了指萦苒斋方向。

离砚定睛一看,却是缭苒与大公主冰语裳。以缭苒的脚程,太子宫出事这段时间,她应当已回到萦苒斋多时,却为何好似等在院内,只待冰语裳前来?姑嫂相会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奇就奇在,三更半夜,已忙了一天的她们不去休息,太子宫出事,她们却毫无反应。

江雪示意离砚往萦苒斋去,离砚摇头皱眉,“她们的闲事,可以不管吗?”江雪回过头,郑重地看着离砚,道:“我最恨别人利用我,缭苒却利用我害人。也许大公主也有份利用我。这已经不是闲事了。”

离砚叹息,“好吧。”拥着江雪,足下借力,轻轻一跃,落在萦苒斋前院的黑松上。说也奇怪,一个宫中贵妇人的院落中,竟种植着如此高大的松树。离砚以手臂挡住附近的松针,长袍一罩,将江雪紧紧地护在怀中。一来防止松针伤了江雪,二来避免江雪身上那身发着淡淡银光的衣裳将他二人的行藏败露。江雪心下了然,感激地看了离砚一眼,便专心听冰语裳与缭苒的对话。

缭苒确是刚到萦苒斋,冰语裳却是恭候多时了。只听冰语裳语气中带着两分薄怒,道:“你可真是厉害,一出手便将如儿打入冷宫。”这个如儿想必就是薛美人。原来这薛美人原是驸马梁起的堂妹,因单纯天真,颇受大公主喜爱,便为冰玄做了这桩媒。

只是未想到薛美人单纯天真太过,竟侍宠生骄,愈发不守规矩,对缭苒也诸多不敬,这些冰语裳看在眼里,也劝过薛美人。只是她仗着冰玄宠爱,竟连冰语裳也不放在眼里。因此冰语裳才没有插手此事,让缭苒教训她一下。没想到,这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害惨了薛美人。

缭苒却是自若坦然的紧,“皇姐这么说是何意思,请恕弟媳愚钝。”

冰语裳冷笑一声,道:“雪丝乃是东北鲜阖部落进贡的贡品,父皇赐给皇弟,皇弟又转赠与你。如今这雪丝散花百褶裙正穿在离凰太子妃身上,也难怪如儿错将她当作是你,以为你同外人私会。”

缭苒微微低下头,似乎是笑了一下,道:“弟媳将雪丝裙赠与阿雪妹妹,实是一番好意,若是因此害了如儿妹妹,弟媳当真是过意不去。”

冰语裳与缭苒二人一时间沉默下来。过了片刻,缭苒微微欠了个身,道:“时候不早了,皇姐还是早些回去吧,琴儿,送公主回宫。”转身欲走,却被冰语裳一把拉住。冰语裳浅浅一笑,“我不会就这样算了。”拂袖而去。

缭苒回过身,看着冰语裳远去的背影,微微叹息,大公主,就算你财大势大又如何?这江山总是太子的,将来,还是我的孩子的。你不会就这样算了,又能如何呢?就让你再风光几年吧。

“原来这身衣裳这么珍贵,我却是要不起了。”江雪寒声道。离砚会意,拥着江雪跳下树来,立在缭苒面前。这可把缭苒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面对大公主明着暗着的挑衅时,她毫不畏惧。却是离砚与江雪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这么轻描淡写地控诉自己的罪行,让她不自主地有些惧怕。

缭苒强自镇定,道:“一件衣裳罢了,什么珍贵不珍贵的,妹妹喜欢才是紧要的。”

江雪勾起嘴角,“原本是喜欢的很,却突然发觉这件衣裳里里外外透着血腥气,今日借我穿了,明日定当洗净熨平了奉还。”

“妹妹说什么,这是新衣裳,如何会有血腥之气。”缭苒笑容勉强,却仍旧不肯就范。江雪没了耐性,小脸一板,道:“我没有这个福分,有你这么‘好’的姐姐,不必妹妹长妹妹短的了。你做什么事,害什么人,都与我无关,只是你利用我,让我成了凶手,这口气我却咽不下去。今日看在你身在后宫,身不由己的份上,我便饶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江雪一口气说完,离砚淡淡地看了缭苒一眼,神色虽是淡然,眼眸中凝聚的杀气却让缭苒胆战心惊。低下头去,不再看他二人。离砚搂住江雪的纤腰,飞离皇宫。

一回到南宫府,江雪便唤来管家张伯,嚷着要回离凰。张伯却是拿不定主意。少爷与少夫人此次来冰麟是以使节的名义,岂可说走便走呢?看情形,少夫人似乎在气头上,而少爷竟然坐在房中,笑看少夫人指挥丫鬟小厮忙前忙后地收拾行装。

张伯趁着江雪跑去西厢的空档,赶忙去向离砚请示。离砚将桌上的一封信交给张伯,道:“送去质子府,余下的听他吩咐。”

张伯领命,收好信,急忙往质子府赶去。

待张伯走后,离砚站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怎么生起气来体力这般好,这么前后折腾,竟也不晓得疲惫。到达西厢,只见江雪正对着柱子指手画脚,口中骂骂咧咧。

离砚失笑,原来她躲到这里来拿柱子泄愤了。“阿雪,回去睡吧。我们明日就走。”江雪闻言,微微一愣,道:“真的可以走吗?”他们出使冰麟,若因为她一时好恶说走便走,失了礼节事小,与冰麟结怨事大。因此收拾行装什么的,不过是为了发泄一下胸中郁结之气罢了。

离砚宠溺地摸了摸江雪的头,道:“你不喜欢冰麟的人,留在这里徒增烦恼。要回去,自然是有借口的。况且这里有十四在,他处事沉稳,不会失了两国邦交。”

江雪松了一口气,顿觉抑郁之情散去,心情转佳,道:“你回房吧,我瞧这西厢挺好,今晚我就睡这里了。”虽说有离砚睡在身旁已不觉别扭,但在江雪心中终究认为他们没有拜堂成亲,便不算夫妻。况且冰玄已探视过此间情况,不会再有人对他们是否同房是否恩爱有何见解。

离砚凝视江雪,这样也好,他是下定决心不会强迫她,却也担心哪日把持不住,让她的心离自己更远。“那你早些歇息,等你醒了,用过膳,咱们便启程回离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