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未济卷 廿七章

“我还有一个问题。”冰玄犹豫着,“当年,你为何说我不行?”

“当年?”离砚侧头,什么当年?

“你果真不记得了。”冰玄苦笑,他早该料到的,无极门前门主,药神独活的唯一爱徒,又怎会记得他这个无极门看不上的人。

离砚看了冰玄一眼,大概明白了七八分,所谓的当年,他一定被自己嫌弃过。却不愿再与冰玄纠缠这个问题,心想找回阿雪,赏梅也好,宫宴也罢,才有些趣味。“你的太子妃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你当真爱她?”不假思索便问出了口,问出来之后却也不后悔。

“与你何干。”离砚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是否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他不惧弱点现于人前,只是弱点是她,一阵强烈的恐惧感揪着他的心,微微皱了眉,“她在哪?”

“在萦苒斋。”

“带路。”

冰玄转过身,乖乖地在前方带路。并非忌惮离砚的身份武功,只是觉得没必要为了语气态度这种小事,伤了“和气”。

拐了几个弯,自御花园中出来,转入余巷,在萦苒斋前,迎面而来一座步辇。步辇四边轻纱垂下,阻隔了辇中宫装女子的相貌。

离砚微微蹙眉,又要耽误些时辰了。

辇中女子抬手,四名抬着步辇的宫人便将步辇放下,一旁的婢女上前,撩起轻纱,辇中女子站起身,款步而来,雍容华贵,大方典。

“皇姐。”冰玄略略一揖。

这位女子正是冰麟的大公主冰语裳。五年前就已嫁于奉常梁起,却仍旧住在宫中,可见其手段势力不容小觑。冰语裳嘴角带着轻笑,微微欠身,“这位一定是离凰的太子殿下吧。”

“公主。”离砚点头致意。

冰语裳微微一笑,“缭苒让人请我来萦苒斋,说是有客人。这位客人想必便是离凰太子妃。”

“正是。”冰玄点头。大公主冰语裳与冰玄乃一母同胞,只是冰语裳太厉害,他不喜欢她。她的厉害是埋在骨子里,不轻易显露于人前,让人毫无防备,所以,他不喜欢她,从小便不喜欢。

“离砚太子,请。”

离砚顾自进了萦苒斋,冰玄与冰语裳随后而至。三人到了会客厅前面,一道停了下来。

离砚停下脚步,是因为会客厅里,阿雪正动作优地吃着那精致的点心。这只能说明,那些点心并不合她的口味。他想看看,阿雪究竟会乖乖地吃到他来,还是会有所表现。

而冰玄与冰语裳停下来,自然是因为离砚停下了脚步。“怎么?”

离砚只看着江雪,但笑不语。

“阿雪妹妹,点心的味道如何?”缭苒巧笑嫣然地望着江雪。

江雪放下筷子,接过瑜儿递来的锦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笑道:“味道自然是极好,只是阿雪初到坎都,有些水土不服,怕是要浪费缭苒姐姐的一片心意了。”说着还微微干呕了一下。

缭苒笑了笑,水土不服吗?“阿雪妹妹莫不是有喜了?”

江雪愣住,感觉一群乌鸦扑啦扑啦从脑门飞过,干呕跟怀孕有必然联系吗?“只是水土不服。”

“我看还是宣御医为阿雪妹妹把一把脉来的安心。”缭苒保持着江雪在冰麟所见有身份之人常见的笑——笑里藏刀。

“多谢缭苒姐姐的一番好意,只是我们家太子殿下医术不差,有他照顾我,就不需劳动御医了。”江雪端着茶杯喝着茶,冰麟的东西真难吃!

缭苒被江雪那句无比自然的“我们家太子殿下”给唬住了,沉默了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门外的离砚嘴角扬起,却又缓缓垂下,阿雪总是拿对他的称呼来唬人,一声七郎,一句我们家太子殿下,都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即是亲昵,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他们之间连唤一声“夫君”的情分都没有。

看够了,便进了屋,冰玄为江雪和冰语裳互相引见后,各自落座。众人闲闲地喝着茶,聊些冰麟与离凰的风土。一下午都是缭苒与大公主所言甚多,江雪只是偶尔提及有兴趣的话题才搭讪两句,而冰玄和离砚二人几乎就不发一言,前者因为冰语裳的原因,心情欠佳,不愿开口。后者则默默地喝着茶,眼神却不离江雪,被江雪发现后,便直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这一场谈话,看似闲逸,却是各怀心事,各具目的。

今晚的筵宴在太月殿举行,太月殿筵宴是冰麟筵宴最高级的宴会,主要就是作宴请外宾之用。

太月殿上摆好御座,铺上黄麾,金吾卫设护卫官二十四人伺立。教坊司设九奏乐歌于殿内,设大乐于殿外,舞杂队候在殿外。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西,设膳亭于御座东,设珍羞美味亭于酒膳亭东西侧。

御筵摆在御座的东西一方,冰玄座位于御座东向首位,身旁端坐着一身鹅黄色宫装的缭苒。大公主冰语裳次于冰玄而作,身旁是驸马梁起。离砚与江雪座位于御座西向首位。诸王依次由南而东西相向设座。群臣四品以上在殿内,五品以下在殿外招待,另安排司壶、尚酒、尚食等一班人等伺候。

对于冰麟的伙食,江雪早已领教,因此只乖乖地坐在一旁,细嚼慢咽着离砚为她挑选的菜肴。

离砚极少开口,只偶尔在江雪耳边低语几句,而江雪端着太子妃的身份,不便多言,坐在离砚下首的离刖向来不问闲事,顾自斟酌。整个太月殿只有钟磬音回想,殿上舞娘舞姿曼妙,众人却兴致缺缺。

江雪把玩着鎏金酒觥,伸手去取酒壶,一旁的婢女连忙提起酒壶,只是这一提一带,酒壶失了平衡,掉了盖子,洒了江雪一身的酒。

婢女的脸色瞬时吓的惨白,跪在一旁,连求饶的话语都忘却了开口。

江雪微微蹙了眉,这衣服的吸水性当真好,竟然湿到了里面,贴在身上冰冰凉凉的煞是难受。

不知何时,缭苒已踱到江雪身旁,附在江雪的耳边低声道:“阿雪妹妹,我新做了几件衣裳,还未穿过,若你不嫌弃,可先换上。冰麟天寒,受了凉便不好了。”

江雪点点头,“多谢了。”随即起身,静静地随缭苒出了太月殿。坐上步辇,没过多久便到了萦苒斋。

进了寝殿,缭苒便吩咐婢女们将火炉点上,将衣裳放在火炉上方烤的暖和,再交给瑜儿。瑜儿立在屏风外侧,低低唤了一声:“娘娘。”

江雪闻声,伸出手摸索了片刻,接过衣服,匆匆穿好。从屏风后出来,却见瑜儿脸上尽是震惊,再打量一下缭苒,她却是端了一杯茶,若有所思地坐在榻上。

方才从屏风后伸出的白玉般的手臂上,一颗殷红的守宫砂异常醒目!

“阿雪妹妹,来。”缭苒放下茶杯,朝江雪招了招手。

江雪心下有些疑惑,却还是走了过去。

“你的守宫砂……”

缭苒话未说完,江雪猛地缩回手。守宫砂是小郡主满月之时,依照习俗,由齐王亲手所点。

“你与离砚太子……”缭苒试探道。

江雪低下头,“我自小身体虚弱,成亲以来,他虽悉心照顾,我却一直缠绵病榻。”

“他竟然……”缭苒对于江雪的解释,更是疑惑万分,听说,离砚太子身边唯一的女人就是他的太子妃。

“姐姐,可否请你,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人?”江雪扯着缭苒的衣袖,“他为我做的事,已经远远超出我的负荷,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缭苒微微一笑,算是应承了。他们是真夫妻还是假夫妻,对她又有什么影响?只是,这换身衣服发现的事实,使她又多了一次接近太子的机会。薛美人再美,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花瓶,如何与她争?

二人乘坐步辇回到太月殿时,正巧一曲舞罢,微微行了一礼,方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江雪坐定后,接过离砚递来的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偷偷地从碗的上方打量着缭苒。只见缭苒以袖掩口,靠近冰玄的耳畔,状似低语。她果然告诉冰玄了。不过,这事让冰玄知道,只会让他更郁闷罢了。

“专心喝汤。”离砚顺着江雪的视线看去,嘴角勾了勾,她又做什么好事了?

江雪闻言放下汤碗,低声道:“离砚,以你大夫的角度来看,守宫砂是怎么回事?”

离砚微微一愣,换衣服……守宫砂?她被人发现了?“手给我。”接过江雪的手,在矮几后方拉起衣袖,那颗殷红的守宫砂赫然呈现眼前,“将朱宫捣烂后与朱砂混合,用来标记女子的贞操。”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这准确度如何?”

“暂无例外。”离砚抿了一口酒,她真是……居然堂而皇之地与人讨论这种问题!

“你试过?”

“咳咳……我怎么试。典籍上读过。”离砚无语。

江雪好似明白地点了点头,欲放下衣袖,却被离砚拉住。长年练武在手上留下了一层茧,在江雪的手臂上轻轻摩擦着,“阿雪,我们早点回去吧。”回去正正式式地拜堂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