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未济卷 第八章

“只因后来这里成为了乞丐的落脚之地,你们这些皇家贵族又怎会踏足这种地方。”落樱寒声道。

“樱儿,我……”坤储急欲解释,却被落樱打断。

“十二年前,爷爷被斩首后,我们林家亦被查抄,爹娘带着只有五岁的我在坤都中飘荡了数日。短短几日,便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何谓人情冷暖,何谓世态炎凉。所有人只当我们是瘟疫,躲着我们,甚至有人拿石头砸我们。后来,爹找到了这个地方,于是我们一家三口成了乞丐,成了你们这些人嫌之弃之,唯恐避之不及的乞丐。”落樱擦去眼角的泪痕,恨恨道,“我们就这样过了几年,爹娘相继病逝,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尸体旁,亲眼看着爹娘的尸体腐烂发臭,看着那些尸虫在爹娘身上爬着。我惊叫、哭泣,却无人理会。”

“那些乞丐没有帮你将你爹娘下葬吗?”江雪疑惑道。

落樱冷笑道:“他们?如果你认为他们会觉得尸臭难耐,那你便错了,他们连尸体都敢吃,又怎么会觉得臭呢?”

“呕——”江雪禁不住想吐,干呕了几下,平息了脑海中的画面,道:“落樱姑娘,过去的事又何必执着,日后储儿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是吧,储儿?”想伸手去推坤储,却见他一步一步地向落樱走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以前在王叔家中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从来也没问过你那几年过的好不好。我真该死!我应该早一点找到你,即便父皇反对,即便玄武大神不承认,我也应该接你进宫。”坤储抱紧落樱,“都是我不好,是我懦弱,是我愚蠢,樱儿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要冲动。”江雪小心翼翼地开口。

落樱轻轻拍了拍坤储的背,道:“储哥哥,樱儿不怪你。今日告诉你们这些,是希望你能回去告诉你父皇,稚子无辜,一人获罪牵连全家的惩处,太重了。”挣开坤储的怀抱,道:“况且这地坛修葺好之后已经空了一百多年,这玄武剑也该归位了。只是当年元垚帝将剑藏于此地之时,是用血封之术,因此要拔出玄武剑亦需要血祭,需要被玄武神选中之人的鲜血来祭奠,方可从祭台上拔下此剑。”

坤储怔怔道:“当年林大人便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皇祖父下令斩首吗?”

落樱点了点头,道:“爷爷只是无意中偷听到了先皇与当今皇上的谈话,以及那个两百年的预言关系到坤武国运以及整个中洲运势一事。”

江雪沉默了片刻,《梦回》本为机密要书,若为外人知晓,自然是重大的威胁。遂转移话题道:“落樱姑娘,这些话你直接告诉我们便是,何必描述的这般恐怖。”

落樱轻笑,早已不见方才的怨恨情愫,“不描述的生动些,师傅又怎会留心此事呢?樱儿看得出,师傅对他人的死活并不在意。”

江雪一愣,“落樱姑娘说笑了,蝼蚁尚且贪生,生死之事又岂会不在意呢。”

“恕樱儿斗胆,师傅的笑容,美则美,却是无心无肺,让人看了觉得师傅似乎近在眼前,又似遥不可及。”

江雪淡淡一笑,没心没肺,或许吧。脑中的记忆仍是挥之不去,若不看的开些,她要如何生活?

落樱见江雪依旧遥远地笑着,亦淡淡一笑,道:“师傅和储哥哥还想呆在这里吗?”说罢挽着一脸歉意地看着江雪的坤储往庙外走去。

江雪亦转身即走。江雪忽然间觉得,坤储与这女子一起,必定是要被吃的死死的。

看着园子里新移栽的桃花,江雪不由地叹了口气,短暂的冬季,怒放的白梅惹人怜爱,却在凋零后,便被移走,零落成泥碾作尘,新来了桃花,甜甜淡淡的香味掩盖了梅的香味。那一季努力地绽放,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么的努力,值得吗?

江雪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何时变得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了。

“师傅,为何不让储儿向父皇请求取消连坐之罪?”坤储懊恼地站在江雪身后。回来已有五日,江雪一直拦着坤储,不让他去见灵垚帝。

江雪淡淡一笑,道:“你父皇正等着你去告诉他,你出宫同她见了面,这事已足够皇上龙颜大怒,更何况你还要为了她要求你父皇更改律法,他会不会被你气死啊?”

坤储眉头深锁,道:“可是师傅答应过樱儿……”

“储儿,你就快走了,这段时间好好孝顺孝顺你父皇母后吧。”江雪站起身,从坤储身边走过,不看他一眼。这种事,当留给新帝去做才是。

储儿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实在难当大任。

随手摘下一枝桃,拿在手中把玩着,离砚啊离砚,许久不见,竟有些想他了。

离砚,你瞧瞧,你将我丢在此地不闻不问,我却仍为着你那无极门重任在努力做事,你怎的还不来救我?阿雪好累,想回去继续做米虫,继续做拿钱不用办事的长乐侯爷。

“太傅大人,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灵垚帝的随身宫人曹公公突然出现在江雪面前,低着头,握着浮尘的手作了一个揖,恭敬道。

江雪微微一笑,灵垚帝终于按捺不住,先找她了。

“参见皇上。”自江雪做了太傅,繁缛节自是不必遵守,只是略一拱手,便算是行了礼。

灵垚帝温和一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太傅了,不知太子近来学业可有所长进?”

江雪犹豫了一下,客套话便顺口而出:“太子天资聪颖,微臣只须稍加提点,太子便了然于胸,实乃皇上之福,坤武之福啊。”

灵垚帝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道:“五日前太傅携同太子出宫体察民情,不知有何收获?”

“皇上未曾召见太子吗?”江雪故作惊讶道。

灵垚帝笑而不语,这个太傅,定是他拦着储儿,否则以储儿的性子,早就来为那女子鸣冤了,如今却来给朕装傻,好深沉的心机啊!

江雪理了理纹丝不乱的衣襟,道:“回皇上,坤都繁华,一些民情可能掩盖在繁华的外表之下,蒙蔽视听,短短一日实在看不出什么。”

“一丝收获也没有吗?”灵垚帝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江雪。

江雪低下头,道:“在城南的一座破庙,住着一些食不果腹的乞丐,太子体恤百姓,这几日正在苦思对策。”

“哦?太傅有何良策?”灵垚帝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江雪,他们当真体察民情了?

江雪道:“回皇上,臣以为皇上应当先问过太子,如若太子已有对策,此事应当交由太子处理,一来给太子一个锻炼的机会,二来可以借此增加太子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太傅言之有理。”灵垚帝摸着胡子,若有所思道。

次日,朝会前。

“咦,太子今日亦出席朝会,真真奇了。”

“看来这个太傅还真有些本事,竟可以令太子收心。”

“是啊,不知太子今日是为何事出席朝会?”

“能有什么事,作为太子关心朝中大事本就理所应当!”

“皇上驾到——”曹公公尖细的声音当真是绕梁三日,底下低低的讨论声立即止住,两列站好,躬身静候灵垚帝到来。

灵垚帝踩着标准的官步踱到玄武座前坐定。

“在众位爱卿启奏前,朕想先说一事。五日前太子出宫体察民情,发现了城南一座破庙,流民聚集,长此以往定当影响我坤武安定。不知太子针对此事可有良策?”

江雪心中叹了一口气,为了帮坤钰夺位,为了江影之的声誉,只有牺牲坤储的名声了。反正,他无意于太子之位。

坤储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又回头看了看江雪,立即明白了江雪的用意,那好,他不需要名声,便都成全他们吧。“父皇恕罪,儿臣愚钝,苦思了数日,仍旧想不出一个好方法。”

灵垚帝秀气的眉蹙在了一起,抿着唇沉默着。

“启禀父皇,儿臣有一对策,恳请父皇恩准。”坤钰自信满满地站出列队,那个臭丫头竟然写了满满一大张纸的对策要旻远交给自己,她未免太瞧不起自己。

灵垚帝点头,道:“钰儿有何对策,说来听听。”

“派米,派衣物,解决眼前问题;给他们工作,解决长久问题。”坤钰言简意赅,说罢得意地看着江雪。

灵垚帝思忖了片刻,道:“也只能如此了,此事便交给钰儿办。”说着看了看坤储,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坤钰便奉旨带了大队人马,户部官员及一众衣物粮食浩浩荡荡前往坤都城南破庙。

坤钰身着浅蓝色锦服,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温和地对着来领取粮食和衣物的乞丐道:“一个一个来,大家都有,别急。”

破庙内的乞丐每个人皆分到了半个月的粮食以及一套干净的衣服。众乞丐捧着粮食和衣服,对着坤钰又跪又拜。

领了粮食衣物的乞丐又在户部官员处登记入户,成为真正的坤都人士,后又按照每个乞丐的情况,安排了适合的工作。

坤钰这一仗,打的甚是用心,他的良苦用心亦使他一时间民望剧增。

看着满怀感激地离开的乞丐们,坤钰的脸垂了下来,不见方才的仁和亲善,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民望,的确是拥立他为太子绝佳的东西,也不枉他这一日的伪装。

蹙眉走进破庙,心怀不满,为何那个臭丫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进庙?他在破庙门口派物,忍受破庙中熏天的臭气,已是他的极限,竟还要他进去?这破庙内若是没有能令他满意之物,回去便好好惩罚一下她,让她知道戏弄自己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