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未济卷 第四章

众人正对江雪抒发各自敬仰之情,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打断所有人的思绪,回荡在御花园中。

坤武灵垚帝一身紫衣皇袍,挽着同样着紫衣的皇后缓缓走来。

众人起身,拂袖,跪地,三呼万岁。

“众卿平身。”灵垚帝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全无帝王霸气,却给人一种安心信任之感。

随着众人起身,坐定,江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不必再做众矢之的。

随即,乐声响起,先是歌姬献舞,接着是舞剑表演,后来又是一女子七弦琴独奏。

横竖皆是歌舞表演,江雪见惯了美人如以若魄步之流,对那些打扮妖娆的歌姬毫无兴趣,见惯了高手如魄步离砚之流,对那软绵绵,好看却不中用的舞剑表演也无甚兴趣,见惯了当年授琴先生摇头离去的身影,对乐器表演亦没了兴趣。

这一整晚,江雪唯一做的事便是,吃饭喝酒。

酒足饭饱后,在琴声的陪伴下,江雪斜靠在案几上,阖上了眼。

琴声渐行渐止,最后在一阵柔缓的流水音中结束。琴声才一结束,坤钰便推了推江雪,道:“该你表演了。”

“哈?”江雪一惊,还要她表演?

却见坤钰倏地站起身,对皇帝道:“启禀父皇,儿臣久闻离凰国长乐侯学富五车,几乎称得上无所不知。两年前儿臣曾到离凰,只觉传言绝非虚假。日前有幸得与侯爷相遇,今日特向父皇引荐侯爷为太子太傅,希望能助太子成为一代明君。”

灵垚帝摸了摸胡子,道:“当真如此?朕倒想见识见识长乐侯的‘无所不知’,究竟是如何知法。”

坤钰抬腿,踹了江雪一脚,江雪只得乖乖站起身,拱手道:“六皇子太抬举本侯了,本侯这点浅知薄识哪敢在人前献丑。”

灵垚帝抬手:“长乐侯不可太过自谦。众位卿家可有兴趣试一试这长乐侯的才学?”

众人一听便跃跃欲试起来,一个年轻男子站起身,向江雪拱了拱手,道:“下官礼部尚书胤临猗,听闻侯爷任礼部尚书之时,所置办的年会可谓是推陈出新,别出心裁。临猗敢问侯爷一句,那年会的构想是自己所想,还是借鉴于古籍?下官亦想向侯爷学习,希望能给皇上和众位大人置办一次不一样的年会,只苦于资质有限,还请侯爷赐教一二。”

江雪嘴角抽了抽,确确是借鉴于某籍,却并非古籍,而是另一个时空,这却要如何作答?“这……胤大人只须不按常理构想,必能想出令皇上耳目一新的年会。”

众人愣了愣,不按常理构想?

灵垚帝却淡淡一笑,好!简单的一句话,道出了问题的最佳答案,却不泄露自己的秘诀。这个长乐侯果真有几分心思。

胤临猗尴尬地笑了一声,如此回答,似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却根本就如同没有回答,却令他不好再继续追问。他堂堂一个礼部尚书,问出那样的问题已是放低了姿态,又如何好意思再问“要如何不按常理构想”。

“多谢长乐侯赐教。”说罢,悻悻一笑,只得坐下。

胤临猗才坐定,便有一位长着络腮胡,看不清年龄的男子起身,看他的打扮,应是武将。只听他拱手道:“长乐侯,我不是斯人,说话绉绉的实在累人,我就有话直说了。”

坤钰料想江雪不认得此人,便低声对江雪解释道:“此人乃赤炼将军,武炼材。”

江雪对着武炼材拱手道:“武将军请讲。”

“听说长乐侯是齐王的儿子,齐王打仗很是厉害,老子……我最是佩服他,长乐侯对行军布阵一定也很精通吧?”

江雪嘿嘿一笑,道:“本侯不才,自入朝以来一直担任官,对于行军布阵虽有一定了解,却仅仅纸上谈兵罢了。”

“我不管你是纸上谈兵还是哪里谈兵,总之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什么阵型最好?”武炼材一挥手,人就是麻烦,说话总人这么饶舌。

江雪略一沉思,道:“阵型当要根据天时地利人和而定,并无何种阵型便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本侯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家开始窃窃私语,直到灵垚帝一声轻咳。

“好个不战而屈人之兵,果真是虎父无犬子。齐王领兵打仗,至今只输过一次战役,想不到他的儿子也是一代将才!”

江雪赧然,那本是《孙子兵法》所说,况且她根本便不知该如何屈人之兵,“皇上过誉了,本侯愧不敢当。”

“父皇,儿臣亦想请教长乐侯一个问题。”太子站起身,对着皇帝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好似内心中隐藏着千般思绪,万般柔情。这样一个太子,的确不适合皇帝之位,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样的他,会问什么问题?江雪有些期待。

皇帝含笑点头。

太子坤储略行一礼,转向江雪,眼角含笑,道:“久闻长乐侯好才学,本宫想请侯爷作诗一首,不知……”说着又似乎有些为难,这么短时间内,要人家作诗,怕是会令他为难吧。

江雪琢磨了一下,借尸还魂之前的十几年,背的古诗词并不算少,不如先应承下来,不行再说,毕竟时间有限,作不出来也属正常。便道:“不知太子希望本侯以何为题?”

坤储沉思了良久,似是自语般低吟:“月夜会佳人……”

太子话还未讲完,底下众人便又一次开始窃窃私语,灵垚帝又是一声咳嗽,众人才安静下来。

只是这一闹,太子意识到自己失态,眼神黯淡了下来,正欲坐下,只听江雪缓缓开口:“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这是李煜为小周后所写,正是月夜会佳人。

待江雪念完,四周变得静悄悄。

“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坤储喃喃地重复着,“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啊。”若是她能有这般勇气与他见面,他又何须饱受相思之苦?

灵垚帝看着坤储的反应,叹了一口气,只怪那个女子是罪臣后人,那样的人,不会被玄武神选中,不能成为太子妃。现在不需召唤玄武神,储儿未被选中也不打紧,但是储儿的太子妃必须是被玄武神选中之人,这样才可能诞下能被选中的麟儿。这便是自无极祖师创世以来,各国皇族最大的宫规。

坤钰亦看着坤储,嘴角上扬,表情有些阴险。

江雪打量着这三人的表情,直觉太子肯定有心上人,而这心上人必定不是被选中之人。笑了笑,转移了那三人之间无声的话题:“不知这首词如何?”

灵垚帝回过神,道:“好,好词。”

坤储亦回过神,道:“侯爷果然好才学。”

坤钰回过神,不屑地“哼”了一声。

江雪忽略掉坤钰的反应,道:“多谢皇上和太子赞赏。”

灵垚帝道:“钰儿力推长乐侯为太子太傅,不知长乐侯和皇儿可有异议?”

“但凭父皇做主。”坤储低声道。

江雪斜了一眼坤钰,道:“本侯并无异议。”

“好!如此朕便将储儿交给太傅了。”灵垚帝捻胡道,“希望太傅不要顾及国籍,悉心教导太子。”

“是。”江雪拱手道。

二月初,冬天尽头,坤武位于中洲大陆西南,坤武的冬季总是特别短暂。稍纵即逝,亦如园子里的白梅,前几日还开的灿烂,今日却已是落英满地。

江雪百无聊赖地靠在贵妃榻上,偶尔抬眼看看坐在案几后,静静地看着书的太子坤储。

她做坤储的太傅已有一个月。今日的任务是什么?啊,对了,兵法。太子现在该是在看兵书吧?却不知这坤武的兵书与自小在齐王书房中看到的那些相比如何。

好奇之下,江雪站起身,踱到太子身后。

咦,这是什么?“雨打芭蕉,铜雀映斜阳。帘外烟霞,染一朝旧事饶寒鸦。水郭城外,一卷黄纸漫风沙……后面呢?”江雪低声念道,发觉似乎少了一句,不经意便问出了口,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是太傅,太傅!咳嗽了一声,道,“太子殿下不是在看兵书吗?”

坤储放下书,回头看着江雪的双眼,眸子里尽是哀伤,“太傅可曾有过挚爱?”

江雪撇过头,掩饰自己被触动的心弦,道:“有。只是,他们都……呵,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不得善终了。”下界两世,他们皆是不得善终,不得善终了……

坤储微微一愣,道:“对不起。”

“又不关你的事,你道什么歉。”江雪苦笑,道,“太子,该看兵书了。”

坤储看着江雪,半晌,低声道:“太傅,本宫求你一事。”

江雪见坤储那样子,于心不忍,道:“太子请讲。”

“本宫、本宫想出宫一趟。”坤储犹豫道。作出那样的词的人,应当能够理解自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