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离凰卷 廿一章

第二日,江雪怀着异常兴奋的心情等待县令升堂,谁知,竟是连等了七日,亦是杳无音信,甚至白少阳自那日离开之后亦是再无音讯。

便在江雪决定若县令再不升堂,便让人去击鼓鸣冤之时,陈县令终是露面。只是神色颇有些不屑,却并未再要求江雪二人下跪。

师爷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刘二被杀一案,今日重新开堂审理!”

在县令开口前,江雪便先声夺人,“大人,这几日,我遣人调查了几件事,得出了一个,嗯,非常中肯的结论。这第一件事,自然是调查死者的身份背景。死者刘二,是少安街已故农户刘太公的二儿子,今年四十有三,平日里游手好闲,还好赌博,不过听说手气一直不错。”

县令道:“这整个镇的人都知道。”

江雪继续道:“是。但我二人是外乡人,又是那一日才到贵宝地,便被关进了牢房,自是需要调查方知。第二件,仵作发现死者死前头部受过撞击,并在头发上找到了兴安街街口长春瓦窑铺所售的瓦窑碎屑,我便找人查问了长春关于碎屑之事。据长春辨认,那些碎屑是武焱三十二年制作的黑土窑碎屑。那一年长春瓦窑铺发生火灾,大部分黑土皆被烧坏,因此那一年的黑土窑只生产了四个。因第一年使用黑土便发生这种事,长春此后不再经营黑土窑生意。而那四个黑土窑,一个卖给了县令,两个卖给醉仙楼,这最后一个”江雪顿了顿,“就卖给了你,方捕头!”

“这能说明什么?”县令懒懒地问道。

江雪幽幽叹了口气:“单凭这些,自然是不能说明谁就必定是凶手。不过,有人查看那四个黑土窑如今的情况。结果发现,醉仙楼的两个仍在使用,县令家那个两年前被令郎打碎。”

说到此,县令终于睁了眼,坐直身子看着江雪,心中诧异,此人究竟是何身份,竟可以查到他儿子两年前打碎了黑土窑?

江雪看了一眼县令,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而后继续道:“只有方捕头家的那一个,据说一个月前尊夫人还见到过,只是,请问方捕头,你家的黑土窑如今在何处?”

方捕头的心彻底虚了,恼恨自己如何这般不长眼,要寻人顶罪也该找些好对付的。“我、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有空去关心锅碗瓢盆这等琐事。”

“是吗?我却听尊夫人说,方捕头平日里喜欢自己做几个小菜,对家中厨房之事了如指掌,尤其是对黑土窑,更是爱不释手呢。”

方捕头咬着牙,却不知该如何辩驳,江雪说的句句属实,且所谓人证又是他的妻子。

江雪笑了笑,慢条斯理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听闻方捕头也爱赌两把,与死者刘二是赌场好友。只是运气不佳,前不久欠了刘二一大笔钱,有多少呢?让我想想。”

“五十二两。”开口的居然是县令!

江雪惊讶不已地望着这个一直趴在案桌上,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县令大人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方捕头面前,道:“老方啊,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为了五十二两银子而杀人?你有困难可以跟我说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大、大人……”方捕头有些不知所措,他万万没有想到县令竟会突然发难,“我们不是说……”

陈县令倏地打断方捕头,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狠戾,“一审那日,我便已猜到是你,然我多希望是我看错,你那日在堂上的表现,我当真不知该如何继续审理这个案子。我们是几十年老友,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便是,你、你、你太令我失望了。”

方捕头似是被县令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感动的一塌糊涂,噗通一声跪倒在县令面前:“我也不想杀他啊。那日……那日他来我家,说是来吃饭,但我知道,他是想要我还钱。我们在厨房喝酒,他嘴上和我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我夫人,后来,还出言不逊,我、我气不过,随手拿起最近的黑土窑朝他头上砸下去。他醒来之后,威胁我,甚至,甚至要我夫人……那个畜生!”方捕头恨恨地往地上砸了一拳,继续道,“我终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拔出佩刀,杀了他。后来便如这位公子所言,移尸郊外,嫁祸路人。”

“老方……”县令一脸愁容地看着方捕头,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江雪疲倦地舒了口气,虽说刘二该死,方捕头该同情,但终于不用再回那个湿气重得险些害她都犯了关节炎的牢房,却是该庆祝。

退堂后,方捕头被解了职除了佩刀,送进牢房。百姓们四下散去,却并无抓住凶手的大快人心。

江雪看着以若,笑着,“走吧。”

“二位请留步。”江雪转身,原来是师爷,“我家大人想请二位公子过府一叙。”

怀着满心的疑惑,江雪和以若到了县令家,却见到了一个令江雪惊讶到下巴脱臼的人。

“六王叔!”一看到这个分明比她爹年长,看起来却比她爹年轻的六王爷,江雪便像无尾熊枹树一般地抱着他。

六王爷宠溺地捏了捏江雪的鼻子:“阿雪——可想死六叔了,何时有空,再给我弄些蜜糖烤鸡翅吧,上回那些她吃了好生喜欢,我可是终于发现那个冷冰冰的女人也是会笑的,虽然是为几只鸡翅……”六王爷揉弄着江雪的脑袋,夸张地碎碎念着。

蜜糖鸡翅?听到这四字,江雪的嘴角无力地垂下,松开六王爷,低着头道:“我再也做不来了。”

六王爷扁了扁嘴,道:“我上回离京之时,听闻你中毒而亡,当时我有要事在身,就没去瞧你。可是眼下你怎么好好站于我面前?”

江雪猛地抬起头,怒瞪六王爷,“六王叔,你再提此事,别怪我跟你翻脸!”

六王爷无限委屈,一个这样,另一个也是这样,“因为离小七不告诉我,我才问你啊,否则你以为我乐意碰一鼻子灰。死丫头这般同叔叔说话,没大没小,没轻没重。”

江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确是反应过激了,六王爷于当年之事全然不知,她不该这般同六王叔说话。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处不愿为人触碰的伤口,只是那伤口已过去这么多年,却不知是抚平了,或是烂的更深了:“那么亲爱的叔叔,你来此地做甚?不会是专程来碰灰吧?”

六王爷笑淡淡眉眼弯弯:“正巧路过,离小七说你有麻烦,让我帮个小忙。你亦是知晓,你六王叔事务繁忙,若非离小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求,我是断断不会留在此地的。”

江雪额前一黑,直接忽略六王爷关于离砚的描述,不屑道,“你帮了我什么?”

六王爷修长的食指戳着江雪的额头,不满道:“你以为你那石破天惊的情报是哪里来的?你以为县令终于开堂审理是因为什么?”

江雪疑惑道:“我分明找了白麒门的人……”

“白麒门?你居然找白麒门的人帮忙?阿雪你真是天才!”六王爷睁大眼睛惊叹道。

江雪看着六王爷如画的双目,不禁感慨万分:“一直不知道六王叔的眼睛这么大,这么……哎呦!你干什么?!”脑袋吃了一记爆栗,江雪不满地抱着头嚷嚷。

“讲正经事,正经事!”六王爷努力地正色道。

江雪“嘿嘿”一笑:“六王叔也会说正经事,真真是稀罕事,快说快说,到底是何正经事?”

六王爷道:“你觉得方捕头的故事编的如何?”

“编?”江雪疑惑道,“什么叫做编?”

六王爷终于成功将脸色摆正,眉心微蹙,嘴角凝重:“据离小七所知,白麒门一直与巽方国二皇子巽弋有书信上的往来,他推测,大约是刘二发现了白麒门的秘密,才被灭口。”

坐在一旁喝茶的以若听到巽方国三字之时愣了愣,脑海中闪过巽方的风貌,有十几年未曾回去过,却不知是否还认得。

琢磨着六王爷话中之意,江雪开口道:“那有什么证据吗?”

六王爷摊手:“没有。即便有也没用。以离凰国现在的实力,根本动不了白麒门,因为白麒门绝不止我们看到的这般简单。所以,必须……”说到此,六王爷突然转移了话题,“阿雪,我近来发现离小七着实莫名其妙,大老远自离都跑来帮你查案,又不露面,还不愿让我告诉你他来过,你说他是不是心里喜欢你,却不好意思同你说呢?”

江雪忍俊不禁,竟有人这般说话的,“六王叔,他不是不让你告诉我吗?”

六王爷捂了嘴,嬉笑道:“死丫头,你还不知道你六叔我口没遮拦吗?”

与六王叔已是多年未见,江雪自小便喜欢这位洒脱无拘的王爷,难得见面,便兴致勃勃地同六王爷聊至傍晚江雪本欲拉着六王爷陪她一道上路,只是六王爷说要回都面圣,只好就此作罢。

六王爷走后,江雪显得有几分闷闷不乐。

“阿雪,你怎么了?”因为知道江雪不是那种会为了离别而感伤的人,以若担心地望着江雪一张笑脸瞬时垮下来的颓废模样。

江雪抬起头,看着以若,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苦笑:“即便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即便真相大白于天下又能如何?真正的幕后黑手仍是逍遥法外。哎,时势比人强啊。以若,公道真的在人心吗?”

“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