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离凰卷 第九章

年会前一日,那两位恭候多时的使节终于步入离和殿。

坤武六皇子坤钰,震杌国舅爷傅云,皆是不好得罪之人,既不能有辱国体,亦不能厚此薄彼,这话语间若有什么差错,那便是影响两国邦交之事。

“坤钰见过离凰皇帝陛下。”坤钰躬身拱手行礼。

那傅云却只微微前倾,拱手道:“傅云见过离凰皇帝陛下。”

皇帝笑道:“两位使节路上辛苦,因此次来了两国使节,朕权衡再三,命礼部两位侍郎为二位接待使,以免厚此薄彼。”

“多谢皇帝陛下。”坤钰和傅云都只淡淡回答,似是对这种安排有所不满,却又不能不满。来了两人,礼部尚书只有一人,不可厚此薄彼,只得用礼部侍郎接待。理由何其正当,然则,两位少年人心中却是有些堵,总感觉被贬低了似的。

参拜完毕便是献礼。

坤钰带了不少坤武特有的玄武石所制珠宝首饰,以及一块万年血玉,一支千年人参。末了,得意地看了傅云一眼。震杌因连年交战,内战外战不断,国家财务吃紧,光是那块万年血玉,便足以令傅云所有礼物失去颜色。

果不其然,傅云只是呈了一把玉笛上去,说是当年无极祖师用过。无极祖师乃传说中世界的开辟者,无极门之所以为无极门,便是因这无极祖师。

皇帝只略略看了一眼这些礼物,各赞赏了几句,便命人收起。

而后——

傅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晶莹剔透至极,那玉的成色,比之方才呈与皇帝的玉笛上乘不知几许。

坤钰扬起嘴角,道:“傅国舅,此玉当真是晶莹无双,剔透绝世啊。”

傅云淡淡道:“过奖。”然后转向站在右侧首位的江雪,双手将玉佩托至额前,躬身道:“这是敝国皇帝陛下托下官转交离凰江相爷的礼物,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江雪险些咬到舌头,这这这……

坤钰仍旧是那副看好戏的模样,道:“傅国舅好大的敬意,方才朝见皇帝陛下,都未见此等礼数,江相爷真是好面子。”

江雪横了坤钰一眼,这小子做什么挑拨离间?偷偷瞄了瞄皇帝,却见皇帝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不是**裸的陷害吗?

江雪忙扶住傅云双手,僵硬地笑着:“贵国皇帝陛下的好意本相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本相乃离凰人,于贵国毫无功劳可言,断不可受如此重礼。”江雪一语双关,既不可受那玉佩,亦不可受傅国舅此礼。

傅云直起身子,直视江雪,道:“下官受皇上所托,须得将此玉佩赠与相爷,若相爷不肯接受,下官回了震杌亦无法交差。”

“莫非相爷嫌弃震杌的礼物太过低俗?”坤钰笑甚是欢畅。

这两人将皇帝及满朝武统统无视,似乎定要看江雪为难,皇帝居然亦无甚意见,就这般端坐着看戏。

江雪道:“这极好的宛陵玉,雕作玉饰,本有大材小用之嫌,贵国工匠竟能将八国之护国神兽悉数雕于玉佩之上,且层层相扣,没有丝毫多余之处,其功力可见一斑。如此厚礼,本相岂能接受。”

江雪这一番话,不仅道出了这玉的来历,也指出了这小小玉佩上的雕饰。

这宛陵玉可算得上是震杌的传国之宝。却说不知多少年前,震杌开国皇帝有一位爱极了的妃子,名唤甄宛,于一次战役中与皇帝失散,栖身于某山洞中,最终未等到皇帝,却是泪尽人亡。传说,这宛陵玉,便是那甄宛泪水所化,故此晶莹剔透举世无双。

傅云微感惊讶,这块玉佩自己亦是研究了数月,仍是看不出这玉佩上所刻为何,他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公子,竟有这般眼力!由衷赞道:“相爷好眼力。”

江雪忙道:“过奖过奖。”

“既是如此难得美玉,不知相爷还在犹豫什么?”坤钰不乐意江雪转移话题,又将话题扯回了收不收礼上。

江雪心中有些不舒坦,我收不收,关他何事!道:“多谢国舅大人一番美意,本相并非犹豫,确确是无功不敢受禄。至于六皇子殿下,本相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殿下告知?”

“但说无妨。”坤钰似乎甚为喜悦,却不知是嘴上遇对手而喜,或是为江雪请教于他而乐。

江雪微微一笑,竟是现出了久违的奸商笑意,“本相收了这玉佩,于殿下可是有何好处?或是,于坤武有何好处?”江雪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霎时响起窃窃私语声,众人皆知,若是江雪收下玉佩,这便是叫皇上存了提防之心,日后若是发难,江雪,甚至连同江家,定然不容于离凰。

坤钰眼神扫过江雪身后的一众官员,道:“我是局外人,只是单纯地好奇为何相爷不收此厚礼,相爷不愿收礼,可是有何顾虑?”

江雪笑道:“既是如此厚礼,本相要收亦需有理有据,否则便仍是那句话,无功不敢受禄。”

坤钰不再言语,沉默着,傅云亦沉默,江雪亦不再多言。整个朝堂之上,静谧地只闻呼吸声。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终于,皇上不再用那种危险的眼神盯着江雪,转而向那名官员道:“今日两国使节到访,有事要奏的,便于朝会后至离清宫商议。”

随后,宫人尖细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退朝——”

众人行礼静候皇帝离开,然后鱼贯而出。

走在最后的江雪,听见她前方不远处的坤钰对自己的随从道:“我道这江影之有何能耐,原来除了眼尖些,嘴利些,亦不过如此。”

“六皇子过奖。”江雪走过坤钰身旁,淡笑道。

坤钰扬眉,道:“今日本想看你出丑,不过……牙尖嘴利,下回定不会轻饶了你。”

江雪叹了口气,道:“并非本相托大,只是本相要劝六皇子一句,不知六皇子可愿听?”

坤钰顾自拉过随从,自他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道:“说罢。”

江雪嗤笑了一下,这坤钰如此装腔作势,却不知是做给谁看。“在离凰,六皇子想本相出丑,只怕需费些功夫。另外——”江雪看了看坤钰手中的锦帕,道,“却不知六皇子这是爱干净,或是鄙弃自己的手脏。”而后灿烂一笑,道:“告辞。”

江雪身后,坤钰瞪大了双眼,从未有人这般说过他,锦帕在手,却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方至状元府,江雪便发觉今日的状元府气氛不太寻常。进了大厅之后才知晓,原来竟是傅云锲而不舍地来送那块玉佩。

江雪笑着摇了摇头,道:“傅大哥,小弟当真不能收。”傅云比江雪大了六岁,今年刚双十年龄,瞧上去一脸正派,叫声大哥,也无不可。

这一声傅大哥,却叫得傅云心头一震。原来傅云本有个弟弟,两年前随驭林帝出征,战死沙场,死的时候,就同眼前这个少年差不多年纪。

“影之,大哥无意为难你。只是,我国皇帝陛下让我转告你,离凰皇帝对你如此重用,不过是想利用你来牵制齐王,难保有一日不会兔死狗烹,若你愿助我震杌,他日裂土封王,定不亏待。”傅云将江雪当作了亲弟,说话自然便直接了。

江雪淡淡笑道:“我知道,但我到底是离凰人,岂可卖国?”

傅云叹了口气,道:“如此,我亦不勉强。只是,这玉你还是收下吧,否则,大哥回去了,无法向皇上交代”

江雪摇头道:“这玉佩我若收下,难保他日不会成为其他人攻击我的证据,大哥,当真不要为难小弟。”

傅云只得作罢,笑笑:“这块玉佩,本就是作此用,想不到,影之竟先预料到了。”

江雪笑道:“咱们不提这些了,走,我们去舞翩跹,今日小弟做东,算是为大哥洗尘。”

“舞翩跹?”

“不错,这舞翩跹乃离都最大的酒楼,吾皇陛下特地命人包下了若木园与若土园供大哥和那六皇子及两位的侍从居住。”江雪笑道,却没有察觉出傅云的迟疑。

出了门去,迎面一人走来,对着傅云行礼道:“国舅爷。”

傅云点头道:“阿恒,这位是江影之江大人。”

那个被唤作阿恒的男子对江雪行礼道:“江大人有礼。”

江雪笑笑,道:“这位是?”

阿恒拱手道:“小的是傅大人的侍从。”抬头看了一眼江雪,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问傅云要去往何处。

听到傅云说要往舞翩跹去,并且此后一月要在舞翩跹入住,心惊明显刻在了脸上。

“有何不妥吗?”江雪这才想起适才听到舞翩跹之时,傅云的反应亦是有些怪异,便开口询问。

傅云面有难色,正欲解释,阿恒突然“呀”了一声,道:“大人,那日舞翩跹,江大人也在。”

傅云这才想起,无怪第一次见到江雪,便觉得有些眼熟,然转念一想,如此容颜,若是见过又岂会忘却,便没作多想。

原来当时,傅云到了离都,却并未直接进宫,而是在离都游了数日。

当日,傅云带了几名侍从要到离都最奢华的舞翩跹一看。待至舞翩跹,只觉那掌柜的态度傲慢无礼,心中甚是不悦,心想他一个小小酒楼掌柜,竟然敢对堂堂震杌国舅无礼,当下却也忘了自己是微服而至。

那掌柜也并非无礼,只因他的父兄在战场上为震杌士兵所杀,当日见到傅云等人腰间的配饰,便知是震杌之人,便不可遏制地迁怒于他们。

当时,傅云只站在一旁观看,阿恒带了几名侍从在舞翩跹“撒野”,后来,被一名黄衣少年提着领子丢出门去,自觉十分丢人,便择了小路来走。谁知,又碰上那名少年,只淡淡知会他们,不要让他再在舞翩跹见到他们。

语气虽平淡,但少年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度,却令他们心中一震,便当真不再踏足舞翩跹。

听了傅云的解释,江雪笑道:“不妨事,今日是我带大哥去的,那名黄衣少年若有何意见,冲着我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