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离凰卷 第七章

然则,自古乐极生悲,物极必反。

正自疯玩的曹任丘怎么也没想到,一边与自己把酒言欢,围着篝火跳舞的江雪,一边却掀开了自己的老底。

宴会结束后,张公公叫住了曹任丘。

曹任丘心知不妙,昨夜家中失窃,至今还未查出丢失了什么,莫非……曹任丘心中一紧,冷汗淋漓。

进了离清宫,立时跪倒在地,三呼万岁后,也不敢起身,就那么哆嗦着跪于案前。

“曹、爱、卿,”皇帝一字一字唤曹任丘,“你哆嗦什么?”

曹任丘擦了一把冷汗,道:“回……回皇上,许是奴才方才,喝、喝多了。”

“哦?爱卿瞧瞧,这是何物?”皇帝将一本深蓝色的线装书丢给曹任丘。

曹任丘瞥了一眼线装书,知道自己行迹败露,昨日失窃之物,当真是那本账册,看来皇帝是掌握了自己的罪证,料想今日是在劫难逃,却也不甘愿就此伏法,一把撕烂账册,随即一跃而起,抓住江雪的肩膀,另一首扼住江雪的咽喉,道:“这些年微臣确实贪污了不少银子,但是臣不想死,请皇上下一道旨,饶臣不死,臣便认罪伏法,否则,有江大人陪葬,臣亦可以瞑目。”

江雪明知自己定是不会死,只因此生缘分未至,阎王不会收她,便有恃无恐,无所谓道:“曹大人,下官贱命一条,皇上如何会为一个小小的司空,而令你逍遥法外的。曹大人莫不是忘了自己所……犯何罪。”

江雪话还未说完,曹任丘已被一掌劈昏。江雪看向江曹任丘劈昏之人,居然是阳左使?!他居然堂而皇之地进宫?居然毫不避讳地出现在离凰的皇帝面前?!

见江雪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阳左使道:“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会救你,只是因为你还没付钱。”

“呃……”江雪无言以对,她几乎要忘记无极门开价之高,本不是她这个食国家俸禄,存款所剩无己之人能请动的。

阳左使道:“今夜我去你家中找你要钱。”说罢,“嗖”的一声,人便不见了。

江雪回头,看着皇帝,无辜道:“皇上恕罪,微臣实在无法,才找了无极门的人帮忙。”

皇帝的反应,却叫江雪十分意外,他竟对她找无极门之事毫不过问,反是虚心向江雪请教:“好一招以假乱真,爱卿竟能以一本假账册便让曹任丘自爆罪行,只是,为何他不验明账册的真假呢?”

江雪从怀中取出阳左使从曹任丘府上盗出的账册,呈递给皇帝,道:“回皇上,微臣担心曹任丘狗急跳墙,撕毁证据,因此才想到用假的代替。至于他为何不验明,只因他做贼心虚。昨日曹府失窃,他大抵翻查过府中上下,怀疑被偷之物便是这本账册,以为皇上已掌握确切证据,自觉多说无益,只求能保一命。不过,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半路杀出了一个阳左使……”说到此,忽觉失言,便沉默下来。

皇帝却只是捻须笑了笑,对适才闯入皇宫的无极门阳左使仍不闻不问,只吩咐侍卫将曹任丘收监,命张公公拟旨,曹任丘明年秋后处决,江影之官拜礼部尚书,兼御史台大司空。

回到状元府,发现阳左使当真坐在自己房中等着自己回来,江雪哭丧着脸望着阳左使,道:“我一个两袖清风的小官,俸禄微薄,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阳左使继续喝着茶,对江雪的可怜巴巴不予理会。

“钱我是没有,说罢,你想要什么?”江雪心一横,无论如何,先把这尊瘟神请走再说。若是让五夫人瞧见,又需诸多解释。

阳左使这才放下茶杯,缓缓道:“好。你记着,你欠我的,一个情,一条命。他日,我会讨回来的。”

江雪无视心里不祥的预感,与他击掌为誓。阳左使起身,从窗户跃了出去,却突然回头,举起右掌,道:“不许反悔。小子期?呵呵,有意思。”然后,飞身而去,留下江雪一人,愣在当场。小子期?离砚?所以,皇帝对此事才未过问么?

却不知是阎王对江雪太好,还是皇帝太想笼络江雪,自她中了状元,她竟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到身兼内务府总管的宰相,掌管宫内宫外大小事宜,旁人怕是一世也未必能完成的事,江雪竟只花了一年时间。

武焱三十三年初春,兵部尚书被人告发密谋造反,兵部尚书乃宰相门生,宰相自认难辞其咎,便告老归田。加之内务府总管因受曹任丘贿赂,为其隐瞒贪污之事,被判充军。因此,三个极重要的职位,一下子便空了。

皇帝为此忧心忡忡,离凰七成兵力在齐王手上,三成在兵部,如今兵部尚书被判斩立决。待齐王护送十四皇子归国,这余下的三成,只怕也要归入他的旗下。此其一。

其二,御史台的设置,本意是要削弱宰相职权,如今宰相之位空缺,朝中所有事务皆由御史台处置,这几乎便是将职权交予江雪一人。

其三,内务府主管帝王家的衣食住行,如今后宫诸事亦是一片混乱。

每日朝会之上,皇帝都是极其烦闷,整个朝堂之中弥漫着一股硝烟之气,但凡开口说话的官员,无不无辜受骂。致使人心惶惶,人人缄口不言。

终日上朝迷糊混日,下朝忙的七窍生烟的江雪,终是发现了近来朝中的不寻常。原本以为是因她父王要回朝,以致皇上又为齐王之事烦恼,因此心情欠佳。回到御史台询问了一番之后,才知道原来近日多了这许多事务,只因朝中人才凋零了不少。

然则江雪看来,那些所谓人才,一个愚蠢到以为齐王不在都城便无人抗衡,而以三成兵力力密谋造反,一个贪污受贿为人隐瞒罪愆,还有一个疑为老年痴呆症患者,凋了便凋了,皇帝在郁闷什么?江雪不解。

因此,某日朝堂上某位大臣不小心做了皇帝的炮灰后,江雪义正言辞地为他辩驳几句,众人皆为江雪捏了一把汗,谁知,皇帝只是宣布退朝,并未做任何留难。

皇帝对江雪的纵容,霎时间成了都城上下最热话题。

朝会后,众官员成群结队约出去吃饭,所谈内容,却极为相似。大约都是说,皇上迟迟没有重新任命兵部尚书、内务府总管和宰相,三个如此重要的差事,又对大司空江影之如此恩宠。怕是要将这三个肥缺都留给他。

有人提出反对,认为三个职位皆是如此重要,岂会同时授命一人?况且,此人还是齐王之子,将兵部交予他,不等于把离凰送与他们江家吗?

又有人道:“大家莫非忘了吗?年前正是司空大人出面,才劝了七王爷去冰麟。皇上或许是想借司空大人来牵制七王爷。”

“那江影之到底是齐王之子,父子之间,岂会有深仇,这江影之究竟站在谁那边,谁又说的准呢?”

“又或许,皇上是存了招安之心,想借此肥缺笼络司空大人,这位年少状元倒真是不可多得之才。”

离凰的武焱帝称得上是位明君,因此,此时的离凰算得上是言论自由。众位官员便与平日交好的同僚,约在离都最豪华的酒楼舞翩跹,讨论着皇帝是否要将这三个要职都交给江影之。

舞翩跹装修得极尽奢华,内里又有独立小庭院,因此是官员聚会论事的最佳去处。朝中大臣于宫外集会,多数在此。

另一边,话题中的两位主角此时正在御花园内下着五子棋。

“影之认为,宰相一职,何人可以担当?”皇帝落黑子毕,漫不经心道。

江雪略一思索,堵住了皇帝的去路,道:“微臣不敢妄下断论。”

皇帝放下手中黑子,端茶盏,小酌一口,道:“每每朕问影之意见,影之的回答总是不敢妄下断论。朕要你说你便说,何必顾虑其他?”

江雪亦放下棋子,凝视皇帝双眼,道:“并非微臣顾虑,宰相一职,十分重要,微臣入朝时日尚浅,实在不好说。况且,臣如今是御史台大司空,若是臣任人唯亲,岂非有悖先祖设立御史台的用意。”

皇帝打量着江雪,总觉得,眼前这个与砚儿同年的少年,没有任何野心,对一切事物,乃至自己的性命亦是无所谓,把这些职务交给他,到底是否妥当?

“影之如何?”

江雪吓了一跳,即便按江影之年龄算,她亦才十四岁,况且入朝不过半年多,她入朝为官只为六哥之名,如今这般,已是足够,若为宰相……江雪犹豫着,“影之资历尚浅,实在不宜担此重任。”

皇帝扬眉,道:“那么内务府总管可担当?”

江雪抬手擦了擦额头,还真的有汗……

“皇上,微臣惶恐,实在难当大任。”

皇帝淡淡一笑,道:“影之不必如此,能否担当,朕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