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离凰卷 第二章

江雪昏昏沉沉地病了七日。七日后,江雪自昏迷当中醒转,坐起后发现又是一阵晕眩,忙扶着床头的遮枕靠好。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拉过江雪的手,为她切脉。

满意地点头,松开手,对身后焦急的五夫人道:“状元爷的身子已经大好,夫人不必担心。只是,他三天未曾进食,有些虚弱,待老夫开几副补身安神的药,吃了便没事了。”

五夫人松了口气,道:“辛苦祁太医了,这状元府新建,府上没有下人,妾身又分不开身,不知可否请太医稍后派人将药送来?”

祁太医笑称自然,又嘱咐了几句,便回太医院去了。

五夫人送走太医后,在江雪的床前坐下,“小雪,这是皇上赐给你的状元府。如今你已经是状元爷,凡事都需小心为上,不要让人察觉了破绽。”

江雪笑道:“五娘放心,阿雪如今还小,不会有人发现阿雪是女儿身。只是,日后府里请些丫鬟小厮,便是在自个儿家中,我也是江影之,您便是我的娘亲。”

“嗯。小雪,谢谢你。”五夫人疼爱地摸了摸江雪因病而瘦削的脸颊,“五娘给你做些吃的去。如今你已醒转,是应该进宫面圣的。稍后吃过药,你便去吧。”

江雪点了点头,“阿雪知道。这几日,辛苦五娘了。”

五夫人笑笑,转身去了厨房。

进宫面圣,江雪自嘲般笑了笑,她并非忧国忧民之人,却做了离凰此一届的状元,此后却不知要费多少心力为国为民。六哥,雪儿所做一切,并非为家国百姓。什么民贵君轻,在雪儿看来根本就是空话,雪儿所愿,只是江影之三字能够流芳百世,五娘能够母凭子贵。

行至宫门口,有侍卫甲上前拦下,盘问身份。

江雪正待开口,便有侍卫乙上前道:“这就是那位以重病之躯参加殿试,最后得皇上钦点为头名的状元郎吧?”

江雪赧然点头。

侍卫甲惊叹道:“公子好才学啊。”

侍卫乙道:“正是呢。听说状元爷还是齐王爷六公子呢,不过去年似乎有坊间传闻说六公子离家而去,至今未归,却不知公子当初为何离家?”

江雪无言以对,这守卫当真是……“两位大哥……”

两侍卫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道:“状元爷快请!”

江雪点头致谢,又无语地摇头离去。

随意拦了一名宫人询问皇上在哪个宫,那宫人见是仰慕已久的状元爷,兴致勃勃地说要给状元爷带路。江雪自然却之不恭。

至离清宫,总管宫人张公公早已进去通报,江雪只稍待了片刻,张公公便推门出来了。

“状元爷,皇上宣您进去。”张公公从书房中退出来后看到江雪双目迷离地望着离清宫大门,无声地叹息。这位状元爷若是女子,自然是倾国倾城,只是生作男子,如此相貌,只怕日后不得安生。男子相貌太美,并非好事。

江雪回过神,道:“有劳张公公了。”又转身对方才带路的宫人道:“多谢。”惊的那名宫人愣在当场,霎时间将江雪引为天人,崇拜之情日盛。

江雪疑惑地瞧了一眼那宫人两眼冒红心的夸张神情,进了离清宫偏殿。

见了皇帝,江雪扁了扁嘴,一拂衣袖,跪了下去,“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见驾的戏码于电视上看的多了,学起来也是容易,下跪她倒是不反感。当今皇帝勤于政事,生活俭朴,重视农桑,体察百姓,算得上是一位明君。自己如今是离凰国民,跪他,倒是可以接受的。

“平身。”皇帝略一点头,见江雪施施然起身,笑道,“爱卿身子可大好?”

“谢皇上关心,已无大碍。”江雪拱手道。

皇帝道:“如此甚好。按照祖制,新科状元应往翰林院述职,待日后有所建树,方才擢升。”

“是。”江雪淡淡应道。

皇帝有些惊讶,道:“爱卿不觉不公么?寒窗苦读多年,以为可以光宗耀祖,却只得了一个六品小官。”

江雪含笑道:“既是祖制,微臣自当遵从。臣即已离家,光宗耀祖之事,自有各位哥哥去做。寒窗苦读多年,若只为光宗耀祖,未免太过肤浅。”

“哦?世人皆以家族声誉重逾生命,爱卿之见,似乎有些违背常理。”皇帝亦笑道。

江雪道:“科举旨在为朝廷招募人才,微臣参加科举,自然是旨在为国效力,而非仅仅光宗耀祖。况且臣虽得状元之名,至今却仍只是纸上谈兵,为国效力,仍有待磨练。”江雪并不想风头太盛,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她自是知道。

皇帝满意地点头:“说得好!今日已晚,江卿明日去翰林院报道吧。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谢皇上。微臣告退。”江雪朝皇帝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江雪便顶着朦胧的睡眼去往翰林院,刚进门,抬头便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正一脸肃然地盯着自己,想必这便是自己的大老板,翰林学士,韩秋载。

江雪躬身拱手道:“江影之见过韩大人。”

韩秋载只略一点头,道:“自今日起,你便要在此处上任。记住,不要认为自己乃今科状元,便觉得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进翰林院的,最差亦是一甲进士。在翰林院,便安安分分做好自己本职工作。中了状元,未必便是人才。”

江雪默然,一来就给下马威,有这样的上司压着,这个翰林院难怪比比皆是几十年老状元。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有怠慢,恭敬道:“学生记下了,多谢老师教诲。”

韩秋载见江雪神色甚恭,又口称自己为老师,面色略缓,道:“这几日你也不必做什么,把渊阁的书熟悉熟悉便是。”

江雪拱手告辞,乖乖往渊阁走去。

随意翻了几本书,皆已在她多年闲暇之余拜读过,便埋首于书堆中寻找官家独藏的书籍,以打发时日。

“江兄。”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突然窜到江雪面前,本意是想吓她一吓,瞧瞧这位传闻中淡定自若的状元爷,是否当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江雪愣了片刻,礼貌笑道:“原来是林大哥,小弟年方十三,林大哥一声江兄,可折杀小弟了。”

这个少年便是今科的榜眼,林天歧。离凰确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三名一甲进士皆是未行冠礼的少年人。

林天歧嘟了嘟嘴,望着江雪,道:“想不到贤弟真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贤弟可有表字?”

普通百姓家男子十七岁时行冠礼,由族中长辈取一表字,女子则为出嫁时取字。王侯家男子却是出世之时便由父亲所取。只是,她虽从小与江影之亲厚,却从未听他说起过表字,她却是担忧因齐王不甚待见六哥,因此未与他取何表字,是以,亦是不敢询问。

想起初见六哥之时,将他二人比为子期伯牙之事,嘴角扬起笑意,竟轻笑出声,“子期,表字子期。”

二人正聊着,“咿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强烈的光线晃的江雪有些失神。一个身穿明黄色华服的少年走进渊阁,他的相貌因背光的关系有些看不真切,他周身散发的气质,却令身后的阳光成了陪衬。

林天歧一见来人,立即躬身行礼:“参见七皇子。”

江雪的失神,加之原先就慢他人一拍的反射,使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仍盯着门的方向,却是忘记向七皇子行礼。

七皇子离砚径直穿过林天歧和江雪,直至最里面的书架前停下,想了想,又转回身,走到江雪面前,伸手在江雪头上比划了一下,啧啧两声后,开口:“甚矮。”

才回过神来的江雪气煞,这,这,这,这什么人啊!

离砚伸手拖起江雪的下巴,戏谑道:“脸长的与女孩子一般,身材又这般矮小,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江雪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毫无温度地看着离砚双眼。

在江雪的目光注视下,离砚突然心虚地放开了手,正色道:“你就是七王叔家的六公子吧?”

江雪淡淡地点了个头。

“喂,怎的这般经不起玩笑。来,笑一个我看看。”离砚笑道。

江雪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七皇子殿下,微臣是翰林院修撰,不是青楼卖笑者。殿下若要看人笑脸,怕是来错了地方。”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愣在一边的林天歧和一脸坏笑的离砚。

江雪离去后,林天歧忙道:“江贤弟年少气盛,还请七皇子海涵。”

离砚斜了一眼林天歧,道:“贤弟?你与他很熟吗?”说罢,又拂袖离去。

林天歧再次愣在当场,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忙从怀中掏出临行前姥姥交待的黄历,飞快地翻了数次。

江雪从渊阁出来,打算找个地方透气,谁知才没转一会儿,便碰到了翰林院总编修,薛保旗。这薛保旗是武焱二十九年的状元,当了三年的修撰,却没有丝毫的出头机会,就在前不久,被明升暗贬的给处理了。因此对江雪这个新任修撰颇为妒恨。

“薛大人。”江雪略一拱手,打了一个招呼,便欲离去。

薛保旗道:“江大人此刻不是应在渊阁吗?”

江雪道:“下官只是出来透透气。”

薛保旗扬眉,那样子,极是欠扁:“江大人的意思,是渊阁环境甚差,委屈了你这个状元爷?”

江雪心中恼火,莫不是芝麻小官就得处处受气!忍了忍:“不敢。只是长久看书,有些乏了,因此出来走走。”

薛保旗仍是不依不饶,道:“瞧我这记性,江大人是齐王公子,哪里受得起这苦。”

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薛大人过虑了,下官亦是时候回渊阁了,先行告辞。”说罢,略一拱手,回去渊阁。

未曾想第一日来此上任便处处受气,当是要想些法子早日离开此处。六哥,幸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