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序章 ·总角(下)

武焱二十三年三月,正值盛夏。这一年的夏天,热的特别反常。向来怕冷又怕热的江雪热的起了痱子,整日躺在房中,一动不动,尽量减少产热。

这日,江雪只着了一件薄衫,躺于竹席上,身边有奶娘轻摇团扇,江雪正自昏昏欲睡。

“奶娘,我娘亲找你。”大哥江懿之突然跑来。

因之前江雪得知她大哥名唤江懿之时,曾取笑道:“大哥叫一只,大哥居然叫一只,一只~哈哈哈哈~~那么二哥是不是叫两只,三哥叫三只……”只是还没类比结束,就被江懿之怒目而视。于是小人江雪跑去告状,作委屈无限,泫然欲泣状,害受害者被罚,自此某一只便对江雪怀恨在心。因此,迷糊中听到江懿之声音,隐约觉得他是故意调开奶娘,江雪立即提高了警觉,静待他下一步的行动。

果不其然,江懿之在奶娘走后,对着阖眼假寐的江雪“嘿嘿”两声,转身对躲在门外的二弟江浩之与四弟江澈之挥了挥手,两只小鬼会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石钵,蹑手蹑脚地走到江雪床边。

话说当时江雪一不留神,得罪了两个人。得罪二哥,同样是因为名字,无奈至极,谁让她亲爱的爹爹取名字如此这般高水平。那句害人的话是这样的,“原来二哥不叫两只,是叫耗子啊,爹爹怎么给你取这名字,二哥好可怜~”说罢还作惋惜状,似乎尚未过瘾,续道:“二哥你日后做官经商什么,人家一问,阁下尊姓大名?”说着故作一揖,又换了位置,回了一礼,道,“在下江耗子……哈哈哈哈哈~”

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江雪发誓,她绝无取笑之意。此绝对为无心之话,却无人愿意信他,生生得罪了个头最高的二哥。原本大哥对于二哥比他高十分不满,却因江雪一句话,二人开始同仇敌忾。

至于四哥,江雪得罪的可是委实冤枉了。江澈之是十足的书呆子,只差戴一副圆镜片,高度数眼镜。江雪入学之前,江澈之的成绩最是优异,是所有先生的骄傲,当江雪渐渐崭露头角时,众位先生便喜新厌旧,就此“抛弃”了江澈之。

听着耳边的异动,江雪不动声息地躺着,谅他们那点小胆量也不敢当真做出伤害她之事,且看看他们到底想了什么小把戏。

江澈之伸手到石钵中,伸了几次,却仍是犹豫着不敢下手。被江懿之骂了一句“窝囊废”,江雪不禁在心中叹道:“这孩子也不知在哪学了这骂人之话,若是叫爹娘知道,又要挨骂了,哈哈~”江澈之咬牙,下了个决心,将石钵中的东西抓了出来。

“咝”居然是一条蛇!他们还真敢!!江雪微微有些佩服这几个孩子了,终究还是齐王的儿子。

抬了抬眼皮,偷瞄了一眼张开的蛇嘴,幸好,蛇无毒。哼哼,年轻人不懂事,只当我是吓大的!猛地坐起身来,吓得本就有些哆嗦的江澈之立时松了手,江雪趁机一把抓住蛇,笑了笑:“亲爱的,这几个坏东西抓了你,要不要报仇?”言罢,冲着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小蛇,吓得三个小鬼夺门而出。

“雪儿。”专心逗弄着小蛇的江雪并未注意到江影之脸上的歉意,江影之顿了一顿,道,“对不起,我……”

江雪心下清楚,这三年来,她偶尔或会见到五姨娘垂泪告诉江影之,凡事莫出头,而她的六哥亦渐渐收敛了锋芒,忍受着他本不需要忍受的欺凌:“六哥说什么对不起,又不关你的事。来来来,我们晚上吃蛇羹。六哥会生火吗?”

“生火?不会。”江影之摇头。

江雪叹气,无限惋惜道:“那算了,算你命大,还不快快感谢我六哥不杀之恩,然后就赶紧走吧。”

正当此时,上当受骗的奶娘已然返回,惊见到江雪手中竟把玩着一条小蛇,又见到江影之在场,赶忙抢下江雪手中的小蛇,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向江影之。

“住手!”江雪急道,江影之仅是略一侧身,便躲开了奶娘的大手。

“给我滚出去,日头底下跪足一个时辰!”此次虽被江影之躲开,这不知好歹的奶娘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若不给些教训,难保不会有下次。

奶娘闻言瞪大了眼睛望着江雪,仿佛不明白为何郡主竟要惩罚她。

江雪冷笑一声,“还敢瞪我?罚跪不够,要讨打是吗?”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这才回过神的奶娘不禁伏在地上,连连求饶。

“雪儿,算了。”江影之眉头微蹙,静静地开口。他想,雪儿的用意,大约便是如此。

江雪沉默地看着奶娘,冰冷的目光如刀剑笼罩着奶娘,直至她浑身战栗,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之时,方才开口,“既然六哥开口,我便饶你这次,你最好记住六哥今日给你的大恩。你们都给我听清楚,”提高了声音,也好叫门外那三个小鬼听见,“谁再让六哥不舒服,我就会让他很不舒服。”

躲在门外的三只小鬼皆是背心一凉,三人面面相觑,过了许久方舒了一口气。

那日之后,几位哥哥便再没来寻过江雪,既不找她麻烦,亦不找她玩耍。江雪虽乐的清闲,却终究不是那大家闺秀的性子,时常自后门偷溜出去,带上三五个侍从,几年内将离都城内外玩的彻彻底底。兼之她时常自外面捎些有趣玩意儿回府,孩子贪新鲜,自然又对她趋之若鹜。

“把大哥叫来。”江雪一边收拾着一个大包袱,一边回头吩咐奶娘。

不稍片刻,江懿之便匆匆跑来,看着江雪一脸奸笑地指着桌上那个巨大的包袱,垮下脸,“小妹你太过分了。”

江雪双手一摊,“你可以不跟着去。”

“这次又去哪里玩?”江浩之双手抱胸,倚在门上,“四弟与六弟还在学堂,让我回话,不愿随你出去胡闹。”

江雪嗤笑,“是,就大哥和二哥老不正经。我发现西郊林子里多了许多蜂巢,我们去偷蜂蜜。”

“家里还放着许多进贡的蜂蜜,为何还要去捅蜂窝,你不怕蜜蜂吗?”江懿之不满地捅了捅大包袱,嘟囔着。

“这两者能一样吗!人家吃进贡的,你也吃进贡的,多没意思。况且,我们自然是要做好准备再行动的,你怕什么。”

江浩之思忖了片刻,“好!去了。”

江雪所谓的准备,便是一件将整个人包裹住的厚袄,以及备不时之需的竹管。江懿之深深地鄙视了一番,却在尝了江雪递来的蜜糖烤翅后闭了嘴,本欲再捅一个蜂窝,幸而江雪与江浩之及时拦住他,说放人家一条生路,下次再吃不迟。

王妃本是端庄贤淑女子,不料却生了江雪这玩闹疯魔的野丫头,每每抚额叹息,奈何江雪虽爱玩爱闹,学业是一点儿没落下,反倒被先生夸赞天资聪颖,巾帼不让须眉。

武焱二十五年,江雪五岁,因先生对江雪之喜爱,便邀了自家好友来一同教导,什么善弹琴曲的,什么诗画双绝,只稍江雪想学的,老先生皆是尽量满足。这却让齐王头疼了好长一阵子。于是,江雪便决心将自己栽培成为一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天地理无一不晓,五行八卦不在话下,奇门阵法信手拈来的五行空间高材生一枚。

只是……

这一世的江雪原来居然是音痴,在离都所有授琴先生摇头离去之后,江雪终是有了觉悟,无颜再劳烦老学究寻觅良师,只得决定放弃学琴。

再说棋,传闻中的围棋,借尸还魂前的人生最头疼之事便是围棋,又需心智,又需技术的活,江雪只得退一步安慰自己:学这些是为了调节心情,陶冶情操,折腾自己着实不划算。于是——数月后,一种名曰“五子棋”的游戏风靡离都,上至当今皇上,下至赌馆赌徒,无人不会,无人不晓。

至于书画,江雪此前学过一些,又自认没有这般好的心性,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坐于书桌前,妙笔生花,便留了字帖,承诺先生日后定以此修心养性,做一位知诗书识理仪的大家闺秀。

至于天知识,当江雪不小心将自己所知透露给那位正立于星空之下,遥指漫天繁星,诉说着星相变化的先生之时,这位刚过不惑之年的先生便成了齐王府的常客。然则与先生的多番交谈中,也了解到星相研究之深奥晦涩难懂处,于是她决定,只需通过今晚夜色能预测明日天气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