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爱
双眼有些倦意，眼前的两个人也开始模糊不清。季允洵轻叹口气，缓缓落下身子。背靠墙，季允洵努力拖着满身是血的躯干向距离他们视线范围内更远的外侧挪，想要尽量不被他们发现。虽然孩子已经流逝，但曼影是安全的，能亲眼目睹现局，就足够了、安心了……
枪声依旧，可那些危耸的响已经恐吓不到他。仰望天空，那片湖蓝sè还是那么清澈，令人心旷神怡。
倚墙坐地，身下全然血红，五指、掌心，也都被带着体热的鲜血浸染。刚才那钻心的痛已经过去，似乎是意志模糊，神经麻痹所导致的。
身后源源不断的血，控制不住的外溢。季允洵知道，他即将走到终点。活了28年，今天将是他为自己那可笑的人生画句点的时刻。
太快了，为什么上天没有预示过他？太突然了，他才刚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太急了，他还来不急去为他此生犯下的错做弥补……
距离死亡似乎还有一些时间，现在得抓紧回顾过去，为这辈子做总结。
他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错事。杀了南君彦一家，害了自己的亲人，还有，他最爱的女人……
“呵呵。”强挤出冷笑，刚才季宏博的那番话又回归脑海。
确实别有一番滋味。云天吉的情妇，曾是他的妻子。换做现在的话，云天吉要叫她什么？儿媳妇？那么黎梓涵肚子的孩子呢？倘若生下来，是要管他叫爸，还是哥？还好那时没有做什么dna亲子鉴定，要不然，又是一样的……
自从云憬廑纠缠上曼影后，已经被他揍过3次。第一次在婚礼，第二次在他家，第三次是昨夜。很可笑，他误会那两人有染，还差点断送了自己亲兄弟的命，而云憬廑却为了曼影，竟然以死来保全他的孩子……
曼影……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总结和她的关系。她是他的“妹妹”，是他爱的人。可他从来都没有亲口和她说过‘我爱你’。在对她的称呼中，从该死的女人到贱人，最后连名字都省略了。买下她，强迫她改名，逼着她成为他的女人。她价值300万，却未见过那笔钱，和他生活了那么久，都没用过他一分钱。她从新加坡回来送給他的礼物被他捏碎，而他真正要送給她的礼物，至今还未出手……
那一屋子的绒毛玩具不是他真正要送她的礼物，他要送她的其实是戒指，虽然那对对戒并不代表什么，或许只是他的私心，他只想她戴上能宣示忠诚，永结同心的指环而已，可终究她还是先带上了云憬廑給她的。
摸了摸西装内侧口袋里的戒指，它其实无时无刻不处于他的左胸口。在今天以前，那对戒指只是用来提醒他，曼影伤的他有多深，而现在，它将伴随他一起离开这不属于他的世界。
缓缓闭上眼，微弱的呼吸导致他开始昏昏yu睡。季允洵告诉自己，该“睡”了，只要他离开，道歉、赎罪都不再会重要。
屋内的两人僵持着，云憬廑注视着曼影的双脚，曼影垂头不语。一地的血，看的他怵目惊心。脱下外套，盖在曼影身上。他懂，才刚流产的女人，是不能受凉的。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刚才的枪响，曼影一度认为是季允洵杀死了云憬廑。而现在云憬廑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让她不禁担心起季允洵。到底那枪打伤了谁？外面又为什么会枪声连连。
“等等，你先告诉我，外面怎么了？”其实她只想知道季允洵现在何处。当看见云憬廑的那一刹那，她的私心令她无地自容。突然有种邪念，倘若真要有人出个意外，还真希望那人是云憬廑，而不是季允洵。
“外面？”皱着眉，云憬廑一时无法解说。因为说来话长，更何况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我也不知道，别管了，快走吧，再不走，可能我们要死在这里。”
拉着曼影的手，云憬廑想往外跑。转身的瞬间腾出了间隙，让曼影的视觉浏览到门外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那人的衣裤，和熟悉的影像，分明就是季允洵。
“季允洵……”挣脱云憬廑，曼影迈步向前。她搞不清楚状况，但她知道季允洵受伤了，因为他身下有血。
那声呼唤又将季允洵从死神手里夺回，努力的撑起眼帘，模糊的视线中正有抹倩影向他靠拢。
是她，他爱着的女人。季允洵扯起微笑，想要将她拥紧怀里。能死在她怀里，这辈子也值得了。
“别过来！”曼影曾说过的话，條的浮现出，是那么的不是时候。季允洵突然吼出与心情相反的话，是瞬间的决定：“滚，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和云憬廑一起滚的远远的。”
她一直嚷着要离开他，说他的对不起没有诚意。那这次，不在向她道歉，他决定放手，让她离开。从今往后不再有他，她可以找回那个等同于生命的戒指，与能給她幸福的男人在一起。
季允洵知道曼影是爱他的，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也是他该放手的时候，她爱他，爱的太累，她本不该有这样的命运。如果没有他的介入，曼影是不是会和云憬廑相依相爱直到永远？是那两个人先认识的，他才是“第三者插足”。
这样最好！爱之深，恨之切，只听说过至死不渝的爱，没听说过永记不忘的恨。随着他的殒命，时光的流失，那些恨会淡忘，最终她满是伤痕的心，会被云憬廑的爱填补、包围、占据。
“为什么？”步伐迟疑住，曼影没想到，她已经选择了留在他身边，打掉了他的孩子，他却反而要赶她走。
为什么？因为她若不能和她爱的人在一起，那就找个爱她的人，听她的心。那样，她才能得到幸福：“因为我已经玩腻你了！”
又一次，她被重创。那些疾言厉sè的话，怎么就能从他嘴里说的那么顺口。含着泪，曼影最终停留住脚步，不敢再向前。
云憬廑紧握着拳，无数的悲伤涌进心头。季允洵的话，曼影听不懂，可他懂。但为什么这两个人就非要折磨彼此，直到生命的尽头？
悲凉的笑着，曼影转头看向云憬廑。季允洵让她走她便走，让她留她便留，她一向逆来顺受，这次也一样：“我们走吧……”她的孩子没了，现在连最后留在他身边的机会都不給她。她只能带着绝望的心境离开。
回到云憬廑身边，曼影抓住他的手，或许季允洵会如愿看到着一幕。
云憬廑没有反握住她，目光注视着季允洵，与他共悲伤：“对不起，你应该和他一起走。”他早就看出了那两个人永远牵扯不断的命运。曼影的心也根本容不下他，他不想再争，不想再夺，因为他有了那个男人没有的很多东西。
季允洵一直都被他“父亲”冷落，就连童年的时光都是那么的孤单，他呢？他享有了季允洵没有的，或者说，连带了他那份双倍的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们在同一个父亲的爱护下成长会是什么样？他会像哥哥一样保护他，而不是仇人一样的殴打他。他欠他太多，被打值得，但再也不能剥夺他仅存的爱……
云憬廑也在拒绝……曼影完全不懂，这两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了？她真的已经下贱到，人人厌恶的地步了吗？
“曼影，季允洵是真心爱你的，你不要听他在那胡说！他说的都是反话。”云憬廑一声怒吼，他终于有勇气说出令自己心痛的话，但很舒坦，他可以成全那对真心相爱的恋人。
被震住，曼影和季允洵同时落下泪。他们无能，无用，不能表达心中的挚爱，却要从第三个人口中说出。季允洵不知是该感激他，还是该骂他。他怎么就那么蠢，不懂得去珍惜他为他们创造的机会。
两人依旧一个坐着一个呆站着，云憬廑终于看不过去了。拽住曼影，他决定亲自将那两个人的距离缩短。
才刚踏出舱门，云憬廑和曼影便愣住。季允洵藏的很好，没有看到他重伤处。但如今他整个人列入眼帘，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身下的血迹，从后背流出。整个墙面，都是他留下的血迹拖痕。刚才那些枪到底打中季允洵几发，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救救他？
“不……”曼影颤抖着手抱过季允洵，稚嫩的小掌按在他的后背枪伤处：“允洵，你别吓我！”
她可以没有孩子，没有zi you，但不能没有他。她从前说要离开他，那是在他不爱她的情况下，在他能继续幸福生活下去的情况下。其实她从来没有真心想要离开他，哪怕他当她是情妇，是玩物，她都甘愿。
靠在曼影身上，季允洵呼吸着带有她味道的空气。他想伸出手回抱住她，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他记得，每次“抱”她都是粗暴的，残忍的。只有一次，在他结婚前，她恳求他没想到，那次，真的会是最后一次……
死神的步伐临近了，季允洵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满是漆黑。那是死亡的恐惧，是人类最大的软弱。他开始恐惧，开始彷徨，还有话没交待完，需要尽快……
“我没胡说，我已经玩腻你了……”他确实“玩腻”了她，而想要好好爱她。
五指间，控制不住的血从隙缝中漫延出，为什么止不住？是她的手太小：“别再说了，我还没被你玩够……”
按不住那些鲜红，就像她眼中止不住的泪。那些生命之源，就这样奢侈的从指缝中流失。
季允洵苦笑着，每次她都说这样的话，让他心痛。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和黎梓涵结婚，一定会带着她远走。可太多的如果，终究只是假设：“曼影……我……”
阻止季允洵的话，知道他又要将她推给云憬廑，她不要：“别说了！这辈子，我只爱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听着，我爱你，爱你的卑劣，爱你的没良心，爱你的全部全部。”紧抱住季允洵，感受着他将所有的体重附加給他，是那么的真实。他喘息着，在她的胸怀，呼出的却是不再炙热的气流。
为什么要阻止他说话？季允洵沉痛的流着泪。他要说什么她知道吗？他要说‘我爱你’啊……
曼影好恨。当她踏上游艇的那一刻就预感到要和季允洵在这里永别。她不要这样的悲剧发生，可如今……戏剧化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当初真应该拉着他下船，阻止现在这场惨剧。
冰冷的手，被包裹住，云憬廑温暖的掌覆盖在曼影之上。这次，他们一同为阻止那些血液汹涌而努力。
“凤莫岚！快来救救季允洵！”云憬廑逆风狂吼，无论那些海风将他的分贝吹向何处，但他都要尽自己的努力，留住季允洵的命。
他们虽然没有相认，那是因为还有解不开的心结，但他们有着剪不断的亲情，丝毫不影响那隐约的关爱。身体流着同样的血脉，那些血，和他是同等血型的，流出他身也同样相似从他体内抽出……
没有等来凤莫岚，却引来接连的爆炸。轰的一声巨响，震散了那三个抱成团的人。
季允洵无力的身子顺着倾斜的船只下滑，翻滚。船体太不稳，已经大幅度侧翻下倾，曼影和云憬廑也同样要靠拉扯栏杆来控制身体歪斜。
又一次紧接着爆炸，曼影放弃了保持平衡。由于刚才那次巨大的冲击，害她和季允洵分离，只见他带血的身子就要脱离船体，她不再犹豫，冲上前，哪怕是和他共坠深海。
“不——”她的奔跑，始终赛不过季允洵翻滚而下的躯体。臂膀不够长，没有季允洵伸手与她相缠，她根本抓不到他。一声嘶吼，最终只能眼看着季允洵飞出船只。
蓦地，另一只手抓住了季允洵的臂膀：“你还不能死——你要还债——”云憬廑死命的拽住季允洵，想要将他往上拉。
看不到云憬廑的模样，双目已经失明。一切都太迟，季允洵没能纪录下曼影最后的面容，但心中依旧会有她清晰的容颜。感受到云憬廑吃力的挽救，季允洵微弱的开口：“我死了，就没有债务可还了。放手吧，那是我的归宿，我该走了……”
“你胡说，你不能这样，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留下給曼影幸福，那个人，只能是你。”云憬廑的胃开始抽痛，在体内的跟踪器外壳已经融化，他知道，时间超过了预定的，金属贡开始破坏他的器官，也许，他会死……
“那个人，会是你……”用足最后的力气，季允洵从西装内侧袋内摸出一直未送出手的那对对戒：“丢了你的戒指，很抱歉，现在补偿你，就当是送給你们未来的结婚礼物。曼影托付給你了……”
“不要，允洵。除了你，我谁也不嫁。”伸出手，探出身，曼影也努力的想要去拉季允洵，可怎么也够不到他。
“曼影，好好爱惜自己。我要去找我们的孩子了，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
“我们还可以再有……别这样，别丢下我，求你了。”
“呵呵。”将对戒塞进云憬廑的手心，牢牢的让他攥住。感激的笑浮在季允洵苍白的脸上：“替我爱下去，再见了……这次，我们不会‘再见’……”用足所有力气，季允洵紧捏云憬廑攥握戒指的手。
由于他手中有异物存在，又被季允洵大力的施压，那些菱角锐器，便让他吃痛。他快不行了，两眼昏花，胃部的抽疼让一股股*倒灌，嘴角开始溢出鲜血：“哥——我求求你了，别这样——哥——”
“不要——啊——”
轰——更大的爆炸，在他们四周响起。
“走啊！”迟迟赶来营救的凤莫岚和南君彦，一人托一个，抱住曼影和云憬廑将他们拉扯开，退离爆炸处。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季允洵坠入海中，却都无能为力。
那一瞬间，海风吹打了季允洵满是血的身躯。他歪斜着，翻转着落进了无尽的深渊。曼影看见了，他最后的面容是安详的、幸福的……
随着那一声尖叫被海风吹去后，曼影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负重，身上流的不知道是谁的血，但却是至亲的。太快了，才几秒钟，季允洵就永远的消失了……
“曼影……”南君彦抱住她，呼唤她，可曼影却暂时听不见。
“快下船，船要沉了！”来接应他们的小船已经靠近，凤莫岚抗着云憬廑，南君彦抱着曼影，一同离开那艘承载悲伤的游艇。
随着游艇沉没，和季允洵一样，他们都将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云憬廑！”曼影晕厥了，云憬廑也开始连连呕血，季允洵下落不明，应该是不可能生还。到底，还有多少悲伤要继续：“该死的，云憬廑，你坚持住，不能让云天吉同时失去2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