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色莲华

母爱

()“请太太安。。”

“姑娘呢?”满意地看到春雨秋实忠心地守在苏宜尔哈房门外,章佳氏缓了下脸色问道。她知道女儿因房里地上湿冷常常不让身边的丫环守夜陪睡,她虽然面上不说心里也常担心她驭下过于绵软体贴反而让一些眼高心野的欺了去,现在看来,这两个丫环还是好的,知道分寸。

“还在歇息……”春雨的声音低了下去。

章佳氏脸色一黯,眼中划过一抹幽光,轻声嘱道:“你们先下去将姑娘平日用的东西不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再去赵嬷嬷那里听她吩咐,我与你们姑娘有话要说

。”说完缓缓推开屋门,抬脚走了进去。

床幔被撩起,章佳氏伸出手掌轻触了下苏宜尔哈的额头,才拍了拍女儿的脸蛋:“毓儿?”

“额娘。”苏宜尔哈将脑袋顺势埋进章佳氏馨香温软的怀里,孩子气地蹭了蹭,就像她在现代时跟她母亲撒娇一样。“您怎么来了?”

章佳氏宠溺地轻抚着她的背脊,一会儿才道:“毓儿跟额娘一起到房山的庄子上去住些日子可好?”

“额娘?”昨儿不是还说等过两天她身子好些带她去给老太太请个安么,怎么突然要去庄里住?偌大一个钮祜禄府的女主人能说走就走的?

她的毓儿,她的宝贝女儿……

章佳氏看着怀中女儿憨态可掬的模样,心里满是爱怜,心道这孩子天性淳厚善良,尽管受了那样的委屈也瞒着自己,可就是这样,这满府也没人看到她的好,反而纵得那些个奸狡心大的更加骄横。

心中泛起悲意,自己这一生委屈也就罢了,难道生生让自己的宝贝去受更大的苦?只是个四品官的后宅便勾心争斗如此厉害,万一去了更高的地儿,那时没有了她的庇护她这女儿是被磨得彻底更了性子呢还是湮没在一堆女人的争宠中?想到这里章佳氏便不寒而栗。

章佳氏脸上神色淡淡,苏宜尔哈还是看出了其中的复杂与灰心,想了想,莫非早上的事传到了她的耳里?那她……心里不由微酸,对于这时代的女子来讲,家族的依靠和稳定的婚姻是她生活得好不好的重要保障。从父、从夫、从子,尤其是女人的后半生,靠的就是夫家的敬重和子嗣的延续,而今天,章佳氏却已经灰心放弃了。

“额娘,你是不是听说了那地儿的事了,”苏宜尔哈坐直了身子呐呐道:“我没关系的,就是可惜了那些额娘特意着人给我寻来的花苗果苗……”

除了这位母亲,还有赵嬷嬷、春雨秋实她们,她对整个钮祜禄府的人没多少感情,她生病以来他们没来看过她,连老太太也不过打发个人来过问一声而已。那块种植地被破坏,她也只感到对这些所谓亲人的失望和破坏者的可笑,和自身利益被侵犯、章佳氏权威被冒犯的不悦……伤心,真的是谈不上。

但是,如果是原来的苏宜尔哈应该会难过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人……

章佳氏也会为女儿的遭遇难过与愤怒

所以她连安慰也无法理直气壮。说出口只会显得自己伪善,说出口只会显得自己“软懦”,说出口只会更伤章佳氏的心。

理了理女儿的秀发,章佳氏敛了神色:“什么话!你是额娘唯一的女儿,是额娘的心头肉,额娘没让你过上千恩万宠的生活也罢了,岂能让你时时过着被人欺让人害的日子!你且记着,我们女子固然在家孝顺父母,出嫁敬顺公婆,爱顾夫君子女,但也要通明道理、识得进退,‘君既无心我便休’可不是玩话,做事不可不随流却不能一忍再忍一让再让,须知世人多的是得寸进尺之辈,你越让她越欺,总有一天会退得无立身之地连命也没了!

如今老太太装聋作哑,你阿玛一心护着他那两个宝贝儿女,额娘别说是带你出府居住,就是析产另居他们也不敢闹将开来!你外祖家虽然没人了,但我堂伯父仍在,族人仍在,额娘又有嫁妆产业在,舒适的日子还是过得的。再者,你为钮祜禄府的嫡女,你阿玛官职也不高,若是指给宗室只怕也没能得个好的位份。”

原来的苏宜尔哈长得圆胖,个子又不高,五官也不甚出色,女红才艺再弄低几个档次,她相信选秀有很大把握落选,可不想病了一通后,苏宜尔哈身子抽高了一些,人又消瘦了些,五官也开始长开……整个人竟出落得比以前好看了几倍不止,特别是那双乌沉沉的黑眸,深邃晶莹得有如上等黑矅石,不经意间就会透出一种灵慧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一看再看,沉醉其中。还有,这一身越来越娇嫩细滑的肌肤……想到她病得最危险时发生在她身上的异象,章佳氏心头不由浮上深深的忧虑,女儿还是她的女儿,可是女儿再蜕变下去,这命运就越发无法自主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下定决心:“如果我们出府另居的事暗中流入宫中贵人耳里,认为……钮祜禄府家宅不靖撂了牌子,婚姻得以自主,那是再好不过的。我们也不找那高官出息的,家里人口众多难侍候的,只忠厚老实对我儿尽心尽意的便好,那时凭着额娘给你的丰厚嫁妆你也能过上舒心自在的日子……如果避免不了指婚,那躲开皇亲宗室也是好的,被指为正室的机率也大些。”

一席话听得苏宜尔哈又是目瞪口呆,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目瞪口呆的是这章佳氏的婚姻观简直比自己这个穿越女还像穿越女,在自己想着顺应历史顺应家人的安排在这古代走完平静的一生,这个额娘却拼着婚姻可能不保与女子最重的名声为自己筹谋更为自由的人生

深沉、勇敢、不计得失的母爱令她感动。

无奈的是:在这个皇权大过天的时代,个人强不过形势,即使她们盘算成功,她嫁了个老实体贴的,可她能留下守着婚姻名存实亡的章佳氏孤身到老?要知道这年代的人对百年后有无子嗣侍奉香火是很重视的,也许钮祜禄府后系子孙不会做得那么绝,但她却不能不为章佳氏考虑。

带着章佳氏嫁人?那更不现实。

她倒是愿意不嫁,自由自在地陪着她生活,问题是这样做章佳氏也是不愿意的?!

摇了摇头,还是不能赞同:“不能为了我将您置于那样的境地……我再忍忍就好,反正过了年选秀我呆家里的时间也不多了,还能相处多久?而您说的选秀落选那也只是一种可能,我们不能为那微小的概率赔上您的……声誉。”和婚姻。苏宜尔哈咽下最后这个词,尽管她也怀疑,章佳氏维持着这样的婚姻是否幸福。

“你长大了,懂得为额娘着想了,不过,”章佳氏微笑地看着她,半晌才直起身,将她拉扶下床,半强迫式地帮她更衣打扮:“我已经跟老太太说了,就说我们娘俩要到庄子上住段日子……要改主意也晚了!放心,额娘也不是非将事做绝,这棋要怎么走还要看你阿玛的反应。再留在这府里,额娘怕自己也有伸手不及的时候,到时候额娘哭都没处哭去……”

估计凌柱也没想到嫡妻会有这么大反应,苏宜尔哈心里撇撇嘴,这可比夫妻吵嘴回娘家严重多了,要知道这十几年来章佳氏一直将宽容大度的嫡妻形象扮演得很好。嗯,就是为了面子凌柱也不可能放任额娘一直在庄子上住下去。

“而且,到庄子上住可比在府里自由多了,那里有足够的花草树木够你摆弄,你爱种什么就种什么,将来额娘还把它给你当嫁妆!”

苏宜尔哈眼睛一亮:“真的?种什么都由我?”

“真的。”章佳氏含笑地看着她,想到早上自己听了消息后直接就去老太太那里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时老太太那哑口无言的僵硬脸色,心中就不由一快,凭什么以为她会一直忍气吞声下去,没有了钮祜禄府和钮祜禄.凌柱她章佳.惠如也能带着女儿过得很好

出府到庄子别居的种种好处与自由……

养病与暗里使劲学习的日子过得有点憋闷的苏宜尔哈心动了。

“额娘,这么急叫儿子过来有什么事儿?”勤劳了一天的凌柱才踏进家门口就被守候已久的仆人请到了老太太房里,原本有些担心的眼睛在看到老太太不是身体不舒服后略松了口气。

见儿子衣服也不待换便匆匆赶到,老太太脸色稍霁。这个儿子虽赶不上多聪明睿智但胜在为人踏实,对自己也孝顺听话,可惜……就缺了这妻儿和乐之福。

“额娘?”见老太太眼色复杂地瞅着自己也不开口,凌柱有些摸不着头脑,“您没什么事?”

“我倒是宁愿有事的是我。”老太太长叹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凌柱道:“你媳妇今早跟我说要带苏宜尔哈到别庄安养。”

“府里就不能安养了?”凌柱随口应道:“她想到哪儿小住?”

是想散散心。

因苏宜尔哈落水事件,原本还算相敬如宾的夫妻二人算是彻底冷淡到底了。

“你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到她自个儿的陪嫁庄子——房山那儿长住去了。”老太太气哼哼地,“她这是想要析产别居呢。”心里对章佳氏胆敢生这样的念头大为不满。说起来,这儿媳妇掌家理事的能力不错,为人处事也值得称道,可惜就是不得儿子欢心,也没能为自己多生个嫡孙出来。

“不会”凌柱这才听明白了母亲的话,析产别居?这在富贵阶层是丑闻,除非丈夫品行极为不端,实在无法与之过下去,不然是不会这样做的。

“她也只欠了明说罢了!”老太太脸色不豫地摆了摆手,“我只让她带苏宜尔哈过去小住一段日子,年底年头的事儿多,少了她这个当家主母到时叫人看笑话。至于安敏那丫头我也罚了她抄写孝经百遍,不经允许不准出房门半步。”

“她要走就走,”凌柱眉头不由皱起:“关安敏什么事?”

老太太望了儿子一眼,不满道:“你真以为上次苏宜尔哈落水她没插手?我原看着你护着且也抓不到她的理儿,也睁只眼闭只眼地过了,哪知反喂了她胆子,才刚解了禁,就唆使人将苏宜尔哈的那块地给捣了个稀巴烂……合着她是将所有人当傻子,以为不亲自动手没人看见就万事大吉了?原本还以为是个聪明可以培养的,没成想却纵得越发没了顾忌

嫡庶嫡庶,再怎么着她也是个庶出,不说柔顺恭敬,还欺上瞒下阴狠手辣,她但凡眼光深些手段高些我还由她去,这深宅后院的哪个没有这些争斗?可惜她行事浮躁,眼光短浅……就这性子,别说指个好的,选完秀能平平稳稳出来就是老天爷保佑了。”

“额娘……”

不,不可能!如果是安敏干的,那端海出来作证……不管怎么样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疼宠到大的儿女是心狠手辣到连亲姐妹都能下手的人。

可是整个钮祜禄府都知道那块种植地是主母心疼女儿特意开垦给二姑娘打发时间的,是二姑娘的宝贝,又有谁胆敢去碰触一二?

凌柱头大地走来走去,也许是他下意识地疏远,也许是苏宜尔哈本身性格的原因,父女两向来不甚亲近,不过怎么说苏宜尔哈也是他钮祜禄.凌柱的嫡女,这段时日又是落水又是一场大病的,现下她心爱的种植地又被毁坏……要说他心下没有半丝怜惜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安敏?想起安敏娇俏甜美的笑容他又迟疑了。会不会是额娘弄错了?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辩这个问题。她是老了,可还没瞎。她也是从孙子媳妇熬过来的人,也生在世家大族,看过多少样的人,经过多少事儿,外面的且不去说,这府里她自信没什么可瞒过她这双火眼。

凌柱汗涔地转开眼,他也深知自己老娘的厉害。问题是:信了这个就要怀疑那个,都是他的骨肉啊……

停下步子,“那,安敏怎么说?”

说到这个老太太更来气,眼前不由浮现安敏被问及此事时脸上闪过的那丝不自然及眼中闪过的惊慌还有随后梗着脖子的那句回话:“反正跟我无关!能诬陷我推她下水一次,这次也定是她自己搞的破坏栽赃到我头上!”

没好气地将她当时的言行描述了一遍。被儿媳气了也算是她钮祜禄府亏待了人家,被孙女顶撞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老太太想起来就还有气:“她的那个奶嬷嬷被我辞回家了,教养了这么久连原先的那点子温柔灵气也变成了乌鸡戾气,还有那起子不知规劝反而教唆主子学坏的下人也给我发卖了!苏宜尔哈的奶嬷嬷也老不中用了,三天两头地生病。我想了下,两人也大了,靠长辈言传身教和奶嬷嬷的照顾是不够的,原来只教导仪态规矩的孙嬷嬷以后就专心教导安敏一个,苏宜尔哈就托人重新再找个好的教养嬷嬷。”

“额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别气坏了身子要紧——”

狠瞪了儿子一眼:“我也气不了多久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个多少年?我担心你呀,再怎么宠爱妾侍也不能冷淡嫡妻,对待后宅也不能有失偏颇,不然何以正家风,你的妻子又要如何掌家?你莫以为惠如会一味忍让,女子为母则强,苏宜尔哈若有个好歹整个钮祜禄府于她又有何用?”

是啊,于她又有何用?她双亲早逝,与她最亲的也只有这个女儿了,若连女儿也没了,她的人生有何指望,活着,还不如不活……

凌柱怔了好一会儿,脑袋恍若被什么击中般,想着那个他曾一心期待着迎娶进门的女子,想着结合以来的年年岁岁,想着她对自己越来越疏远的姿态,越来越冷淡的眼神……自己对她来讲,也只是丈夫而已。

自己不曾对她温柔体贴,也不曾真心真意地敬重对待她,有的只是不自觉地敷衍或下意识地偏颇……

如果她离开了自己呢?

不,不会。这世上有哪个女人会自动离开自己的夫家?

可是为什么不会,自己未曾有将她放在心上呵护过,她难道就会真心将自己视为依靠?

如果是以前的凌柱说不定就不在意地想着,妻子不就是以夫为天,以他的意志为意志,不管他怎么做她都顺从体贴么?可现在经过了老太太的敲打提醒,他第一次深思了,怀疑了。

他的妻子有意析产另居,这是对他身为男人的侮辱!可,他不是滋味地想着,自己也确实没对她有多好过……

不过,他神思一转,郁郁地想着,那也是她自找的,不是么?

他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