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慕的神探是夫君马甲

第31章 夏至夜宴

五月廿三,夏至既至。

上京位于东朝版图偏东偏北要地,不免也被这日暖风和的夏季盛光冲了个正着,整座城邑好似蒸着热烘烘的气。

顾家将军府在城中占地面积广大,前堂景致错落,供人居住会客;后院设有几片功能不同的小型校场,用以日常习训或操练府兵。

午后骄阳炽灼,直照得周遭树叶绿意油亮,场地地面上薄尘漫动。

顾南枝跨立场中,一手挽弓,一手搭弦,箭尖锋锐直指五十步开外的草靶。

瞄准,松手,破空风声嗖得划过。

一箭既中,没有丝毫停顿,从箭篓中取箭又射,再中再射,直至十数只白羽箭尽数扎中草靶红心,尾羽尚自轻晃不止。

“南姐儿歇一会儿罢!”伴冬从树荫中走出,将手中水囊递上,“入夏了多饮水!”

“好!”顾南枝回以粲然笑颜,一抹额上薄汗,痛痛快快喝了好几大口。

“南姐儿。”

“何事?”顾南枝本想走向远处草靶,闻声止步等待下文。

“你是不是有爱慕的男子了?”

“噗!咳咳咳……胡说!”顾南枝被她没头没脑掷出这么一句吓了一跳,口水呛嗓咳得厉害,“你你你这妮子,再瞎扯我挠你痒痒!”

“可我看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伴冬有一下没一下帮她拍背,“有人近前倒是无恙,可一旦独处就总是走神,书上说这叫‘少女怀春’,正对你的‘症状’。”

“你讨打,还讲!”顾南枝一把将水囊塞进伴冬怀里,羞恼地迈开步子将她落在身后。

伴冬撇撇嘴不以为意,冲她背影呼喊:“别练了,该回去换衣裳了,晚上还要赴宴呢!”

“我知道!”顾南枝耳尖通红,愈发加快脚步逃离原地。

初夏意暖,正如女儿家心起涟漪。

-

申时过半,将军顾渊携子女三人准时抵达周翰宅邸,与他们同到的还有不少朝中同僚,几位大人各带家眷,一道在门房那递了帖子,相互寒暄着并行进了周宅。

“早闻顾将军家风蔚然,如今得见令嫒,果真是女中豪杰!”

——呵呵,本郡主穿成这样,从哪看出是“豪杰”的?

顾南枝低头瞅瞅身上妃色华裙,仍是扬起礼貌腼腆的微笑,拢着杏黄纱衣福身致意。

“哎呀呀!百闻不如一见,虎父当无犬女,清和郡主英姿焕发,将来定能接顾将军的班,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将军也未可知,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更离谱了,谁规定爹是将军,女儿就一定要从军的?

顾渊却对这句奉承很是受用,一声声道着“过誉过誉”,脸上经年风霜却笑得舒展开来。不得已,顾南枝硬撑出一张欢欣的笑脸,只嘴角隐约**一二。

“顾将军!哈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女儿都长这么大了?闺女长得真俊,怪不得我家臭小子天天翻来覆去地念叨!”

——大叔你谁啊!想跟我爹套近乎别拐带上我好么?

听到这里,守护神般跟在身后的两位兄长终于动了,一左一右走上前来,默契十足互打掩护,几句话就让这人自觉主动换了话题。话题总算离开自己,顾南枝一下释然,面上也跟着轻松不少。

“怎么样,许久不参加宴席,小南枝可还习惯?”顾西川故意落下一步,等顾南枝跟上。

“不怎么样……”顾南枝小声嘟囔,“头沉得很,还叮叮当当的,感觉自己是一棵结果儿的山楂树。”

顾西川暗暗发笑,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鲜少盘起的发髻,满心想着“我家妹妹真漂亮”之类。

他却也没说错,回京后首次参加宴席,顾南枝今夜衣裙、首饰、发式皆由顾夫人亲自把关,稍有不搭便要推翻重配,把她好生折腾了一顿,这才得了个“艳压群芳”的满意造型。

周府里往来丫鬟个个穿红着绿,举手投足间巧笑倩兮,将一波波宾客牵领进厅。

一路复杂曲折的木质廊桥,顾南枝漫不经心赏看着沿途园景,拐过最后一弯后宽敞的周家宴厅显现人前。

四面通风垂幔帐,当中漆金八窍香炉袅袅升烟,随着夏夜凉风悠然飘摇,再看席上金杯银盏、珍馐佳肴,衬得人间夏至宴恍若仙境。

宾客不绝影影绰绰,顾南枝被引向女席,顾渊走去上座,顾北原、顾西川两个哥哥去往男席,毕竟久居京城,大大小小的集会宴局无可避免,一家人轻车熟路地分别入座。

还未开席,顾南枝就被案几上各色美食吸引了目光,尤其那一盘冒着热气的炙肉,外皮焦酥、内里软嫩多汁,切成四方小块堆在精致银盘中,坐下瞬间便有浓郁肉香升腾扑鼻,刺激得人涎水直流。

“她是谁?瞧这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

尖且细的女声在耳畔炸响,刺得顾南枝一阵牙酸,皱眉看去,说话人却是一位娇娇贵女。

顾南枝见她面露不善,令人不喜的嫌恶眼神上下逡巡,后知后觉指向自己鼻尖,犹豫问道:“……你说我?”

周围闺秀见状都看了过来,窃窃议论着两者身份,一位是京中有名的富商之女孙采薇,另一位却面生得很,姓甚名谁也不得而知。

“是呀,大家都是相熟的姐妹,除了你还能有谁?”孙采薇与顾南枝邻坐,咂舌朝两边哂道:“瞧瞧,无名无姓不说,竟还是个痴傻的!真不知如何得的请帖!”

今年该我背时?怎么走到哪都有人找茬!

“哦。”

开宴在即,顾南枝不想引起风波,对孙采薇的挑衅充耳不闻。

“你……!”孙采薇本擅逞口舌之利,顾南枝的无视显然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柳眉倒竖拔高了声调:“哟!都来看看!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小花儿,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别是个哑巴吧!”

转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顾南枝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终是不堪其扰地出声了。

“初次参宴?”

“什么?”

“我说,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

孙采薇故作镇定,扯了扯短襦衣摆,下巴一抬高傲道:“自然不是,我爹爹经常……”

“那你上榻不知道脱履?”顾南枝声线清冷,虽不含轻视之意,但仍将众人目光引向孙采薇。

周家宴会形制一同顶级,男女席位左右分开,主人与若干上宾并坐上座,单人单席,礼仪沿用旧制:入席须摘帽脱履,跪坐于软垫,待主人致辞后净手、祝酒,方可自行享用美馔。

孙采薇慌了,四周女郎足上皆是雪白罗袜,只有自己仍着绣鞋,灰黑的鞋印在米白色竹榻上格外显眼。

“啊?我,我……自然是知道的!”孙采薇红了脸,手忙脚乱褪下鞋子,却不知如何安放,局促地拎在手里,惹来周遭议论声更甚。

孙家祖上经商发家,终于在孙父这代积攒万金,一跃跻身京城上流人士,但商毕竟是商,在正儿八经代代传承的世家大族面前,任你家财再多,免不了还是低上一等。

再加上顾南枝身份不明,保不齐是哪只不爱叫的金凤凰,其余女眷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自然不敢出言相助,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谁。

只有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孙采薇不懂什么叫“独善其身”,初来乍到就敢大耍威风,好在碰上的是心不在焉的顾南枝,才不至于面子、里子都丢尽。

“看那儿,”顾南枝面色如常,跪坐的身形挺拔如青松,冲着案几左侧角落随意一指,“有个暗盒是放鞋的。”

“哦…哦……谢谢……”孙采薇颊上似有火烧,红得像能滴下血来,忙不迭按照顾南枝指示照做。

此时,周边嘈嘈话题已由“怎会有女子直盯着肉看”,转变为“啧啧,暴发户就是暴发户”了。

孙采薇无地自容,捧起桌上放着的水碗喝了一口,试图掩饰尴尬。

不料,原本只是嘁嘁咕咕的私语声顿时连成一片哄笑,孙采薇急得身形微颤,不知又做错了什么,求助似的环顾四周,却只能在一双双美目中看到满满讥诮之意。

若能未卜先知顾南枝接下来的举动,在一开始时孙采薇说什么也不会争强故意为难她。

“咕咚。”

哗声顿起,顾南枝竟效仿孙采薇,也当众饮了一口净手碗里的水!

“夏季炎热,口渴难耐也是人之常情,”顾南枝掀起眼皮,状似不经意扫视一圈,“夏至宴快开始了,各位闺秀收声吧。”

“闺秀”二字咬得重,令众女面上都有些不自在。

“周翰大人到——”顾南枝话音刚落,周府下人的传告声响起,这才平定了女席上的小小插曲。

远处一人入主高位,五短身材顶着一张憨态笑脸,竟与那佛家弥勒相有几分神似。

场内哄声渐息,周翰开场便是一番长篇大论,顾南枝素来不在意这些,特特在入座时就挑了个偏僻位子,此时更是听不清也望不见,就等着净手、祝酒的命令一到,她就能吃个过瘾了。

“周某话不多说,请在座诸位净手举杯,共享夏至夜宴!”

周翰一声令下,身侧宾客纷纷动作起来。

“看我,”顾南枝挽袖将手悬在水碗之上,撩起清水淋在手背,濯洗三次后换手重复动作,而后捡起碗下垫着的薄巾擦干水渍,“愣着干嘛,净手啊。”

孙采薇叼着下唇,眼中蒙上厚厚一层水雾,一声不吭地有样学样。

“祝酒即倒酒举杯候着,看主人饮下再饮。”

“……谢,谢谢……”孙采薇嗫嚅道谢,面上表情仍是沮丧。

半晌,全部仪式结束,众人动筷,互与相熟邻座把酒言欢。顾南枝不再理会身旁若有似无的目光议论,筷头直奔炙肉,夹了块添进口里嚼着。

其实,早在孙采薇口出恶言之前,顾南枝就注意到那边凑成一圈的女眷,她们低声嚼舌自以为声音不大,可顾南枝五感敏锐不说,长期探案已习惯对身边事物多加留意,自然很难无视那些不友好的眼神。

孙采薇之举,无非受人怂恿,再加自身愚笨,哗众取宠意图融入贵女话题,顾南枝剑走偏锋算是小惩大诫,长个教训免得日后祸从口出而不自知。

宴会冗长,好在再无人叨扰,顾南枝乐得清静,风卷残云消灭了眼前食物,珍馐入口饱腹,稍稍缓解了小郡主对某人的琢磨惦念。

虽不至于茶饭不思,但一有空闲,便总想分出二三分心神去想去猜。

郁离如今……身在何处?又行何事?

正当顾南枝杵着桌案略略走神之际,不知周翰在上面吩咐了什么,门外忽然走进一行人,有男有女,整齐划一的水色服饰,除中间簇拥的绝色女子外,其余人等皆用轻纱遮面。

故弄玄虚!

不过是些歌舞助兴,穿得再水灵也是靡靡之音,顾南枝愈发意兴阑珊,想象着即将响起的乐声就昏昏欲睡。

她的席位中排靠后,正对上乐师队伍最后一排,只不经意的一瞥,便再挪不开眼睛。

——角落里,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越过人群与之对望,两道目光在空中遥遥触碰,仅一瞬,那人撇开眼神,专注横笛在唇,吹响一曲《凤求凰》。

顾南枝身子一抖,差点跪坐不稳,及时撑了一把桌案才不至于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