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帝残妃

第四十三章唯一最恨,恩断义绝

纳兰月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的伸出一只手来,用小拇指勾着筱雨的小拇指,来回晃动,“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坏蛋。”

“月儿,真好、真……”

第二个“好”字还未出来,筱雨便已然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纳兰月终于闭上了那双强睁了好久一刻不曾闭上的眼睛,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滑落,她本想再理智一次,坚强的去面对这一切,可是,可是这一次,她实在是做不到了。

那个女子,那个自她睁开眼开始便一直陪着她的女子,那个为了她不畏生死毅然决然进入被封锁的宫殿疫区照顾她的女子,那个即便是再痛苦也一个人默默隐忍的女子……她怎么能视而不见?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她又怎么理智的了?

筱雨,筱雨。

终于,纳兰月嚎啕大哭,出声,“筱雨,我的好姐妹啊!我真恨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筱雨,筱雨……为何上天要如此残忍?你这么好,可为何这般傻?我是贵妃啊,而你只是个小小的宫女,我不要你这么有担当,我只要你活着……你若说是我,那么我们都会无事的。可是,你不肯,你不肯……你就是这样的,我一直都知道。”

纳兰珏在一旁看着实在是不忍,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几步想要上去安慰纳兰月一番,可是却被一旁站着的林侍卫林云青拉住了,纳兰珏回过头来看见林云青一双漆黑的眸子,蓦然清醒了过来,苦涩的笑了笑,又退了回去。

“我们两个可真是同病相怜,皆是不得所爱人的心,皆是看着所爱之人却只能袖手旁观,看着她躺在别人的怀中,或生或死。”

林青云一张脸上无一分表情,冷的僵的就像是一张面具,“王爷,你比属下幸运多了,起码王爷心中所系之人还活着,能看到便已经是幸福了,而属下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念想。”

纳兰月哭了停,停了又哭,如此来来回回,半日就这么过去了,她抱着筱雨的尸体坐在桂花树下一动不动,嘴里絮絮叨叨、如数家珍的说着过往的事情。好在这两株桂花树长的偏僻,人迹罕至,要不然依着纳兰月这副癫狂的样子,只怕是早就引来无数人围观了。

纳兰珏站在一旁看着很是担忧,而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上去劝解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不如什么都不说,只是纳兰月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在这样下去只怕是要被拖垮了,总得要有个人来点醒她。

由于纳兰珏前段时间忙着处理上次纳兰月在杏花楼闹出的风闻善后事件,再加上近段时间是多事之秋,与太后的争端终是拿到了明面上来,纳兰荣又给他派了不少重要任务。因此,纳兰珏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分不出心来关系一些不打紧的杂事,就连上次的中秋家宴他都没有能来参加。

因此,纳兰珏什么都不知道,因此一直认为纳兰荣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人。他让林青云在这里先守着纳兰月她们,而他直奔御书房而去。

纳兰珏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纳兰荣,听守门的太监说,纳兰荣早朝一结束便去了夕月殿,到此时还没回来。纳兰珏一听,便转道往夕月殿赶去。

夕月殿。

纳兰荣坐在正殿中已然等了小半日也不见纳兰月回来,派出去寻找的宫人,出去一个时辰了也没有消息传回来。纳兰荣心中有些焦躁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就在这时,纳兰珏急匆匆的来了,张口便说,“皇兄快跟我走一趟吧,去看看月贵妃,要是再没个人劝劝她,只怕是她一双眼睛就要瞎了。”

纳兰珏话一出口,纳兰荣便惊得打碎了旁边桌子上的茶盏,“到底怎么回事?月儿在哪里?”

“她就在皇宫东面那两株桂花树下,皇兄快随我去吧。”

纳兰珏话音刚落,便见一抹身影从他身边闪过,而后听到纳兰荣的声音传来,“还不快带路。”

那两株桂花树纳兰荣只去过一次,却又是晚上,纳兰月牵着他的一双手,他早已是思绪万千,哪里还顾得上在那黑灯瞎火的地方认路。后来他一气之下自己回去,也是恰好路上碰见了巡夜的宫人,叫宫人领了路才回到了卧龙殿。因此,即便是再心急也只得等着纳兰珏,让他带路了。

纳兰荣被纳兰珏引着到了那两株桂花树的时候,纳兰荣远远的就看到一抹蓝色的人影坐在树下,怀中躺着一抹白色的身影,就这么一眼,他便知道,那就是她了。纳兰荣从未见过纳兰月这般样子,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她的面容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清晰,苍白的面容、空洞的眼神……

不过才短短两日,她到底是怎么了?

当纳兰荣走到桂花树下看到纳兰月怀中抱着的人时,不由得踉跄了一下,他很清楚纳兰月怀中的女子对于纳兰月来说有多重要,自幼相伴,情同姐妹,曾经更是舍命救过纳兰月。他知道她是一个重情的人,她欠怀中的女子那么多,而那女子却……

“月儿。”

纳兰月只是怔怔的看着怀中的女子,好似没有听到纳兰荣的呼唤,他蹲下身来,轻轻的抱住她的肩膀,她茫然的转过头来,直直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受惊了一般猛然向另一边闪躲,头直直撞在了桂花树上,震落了无数的花瓣。

纳兰荣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手掌上一片孤零零的桂花花瓣,而后把目光又挪回到纳兰月身上,温和的笑道,“月儿怎么了?是我啊,你累了吧,我带你回宫去好好休息,好不好?”

纳兰月不答,只是用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眼神中有几分防备,纳兰荣又靠近了一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纳兰月方才撞到树的地方,关切问道,“痛吗?”

纳兰月这半日来本就昏昏沉沉的,在雨中跪了一夜,本就受了凉,又加上筱雨死去的打击,让她如坠梦中,一切都是惶惶忽忽的,只是依照着本能觉得伤心,一直哭哭停停。然而就是方才那一撞,让她脑中稍稍恢复了些清明,她看着弯腰站在她身边的纳兰荣,躲开他的手,低眉敛眸,“臣妾参见皇上,臣妾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行礼了,还请皇上恕罪。”

纳兰荣怎么也没想到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行礼与告罪,看着她这副样子,他心中五味杂陈,可不管哪种味道占上风,却终究是掩盖不住那钻心的疼痛,“月儿……”

纳兰月闭了闭眼睛,积存了一点力气,张口叫了一声,“珏王爷。”

这让纳兰荣,以及站在远处的纳兰珏、林青云、赵全三人皆是怔了一怔,而后纳兰珏走过来,看着虽是一脸惨白,却已然恢复平静的纳兰月,道,“月贵妃娘娘,叫本王可是有事?”

纳兰月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有件事情想要王爷帮夕月一帮。”

纳兰荣抢先接了话,“月儿,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办。”

纳兰荣这一插话,纳兰珏自是不好与纳兰荣抢风头,只得保持沉默。纳兰月见状,却好似没有听到纳兰荣的话一般,开口唤了一声,“王爷。”

“贵妃娘娘不必客气,若是能做到,本王一定不会推辞。”

纳兰月低下头认真的看了怀中的筱雨一眼,而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纳兰珏,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掩不住她眸子里的泪光,“王爷,我知道筱雨一样也是希望自由的,这皇宫中不适合她,你帮我把她带出皇宫火化了,带到城外的‘断情崖’上洒下吧。随风而逝,也便永远的自由了。”

“好,我……本王一定会帮娘娘办好的。”

纳兰珏弯下腰抱筱雨的身体的时候,纳兰月下意识的静静抱住,直到纳兰珏轻轻唤了一声,“贵妃娘娘。”

纳兰月才猛然惊醒,蓦地放开手来,把头转向一边,她浑身颤抖的依靠在桂树上,声音沙哑而急切,“王爷快带她走吧,若是迟了我怕我会舍不得,她就走不了了……走吧,走啊!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永远。”

纳兰珏不敢停留,抱着筱雨的身体离开,纳兰月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努力的捕捉着那抹越走越远的白色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纳兰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她双手死死的扒着身边的树干,想要支撑着没有半分力气的双腿站起来。

纳兰荣想要伸出手去扶她,却看到她衣裙上一大片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几乎染红了她整个衣裙,他一双手顿时僵在那里,“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纳兰月一言不发,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纳兰荣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逼问,想要伸手去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纳兰荣以为纳兰月还在气他不见她,便出言安慰,“月儿,不要闹了,你的身体要紧。”

纳兰月固执的用双手支撑着树干,一点一点的站起来,而后吃力的转身,依靠在树干上,此时的她早已经狼狈不堪,衣衫凌乱,一头长发早已经没有半分昔日的柔顺,像是杂草一般蜷缩在一起,可即便如此,也不曾失了该有的傲气。纳兰荣看她这般固执的样子,既是心疼,又是生气,气她明明有依靠在身边却仍是要如此勉强自己。

“月儿……”

纳兰月支撑起了身体,才觉得这样的高度勉强不算是仰望的角度,而后她笑了,“纳兰荣,你知道吗?在这世间若是只有一个人叫我永远无法忘怀仇恨,那么,这个人无疑是我自己。”

那句话听得纳兰荣心中翻腾,一颗心揪得死紧死紧,就连一呼一吸都痛得无法自已,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而纳兰月也并没有指望他说些什么,默了一默后,接着道,“若是在这世间有一个人叫我无法原谅,那个人无疑便是你。我不怨你,更不恨你,真的。我只恨我自己,为何那时候从来未曾想过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来改变这一切,为何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是借助旁人的实力来扭转。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权利,我不怪你,可是筱雨她终究是死在了你的命令之下,我也不能原谅你。”

纳兰荣不解的看着纳兰月,而纳兰月却依然下了结论,“纳兰荣,风朝的皇帝,从此以后我纳兰月与你恩断义绝,在没有半分关系。我是你后妃的事实无法改变,我会谨守宫规一生留在宫廷,只是今后我再不会踏出夕月殿半步。”

“月儿,你……”

纳兰荣正想要开口问些什么,这是赵全却突然走上前去阻止了,赵全知道若是纳兰月与纳兰荣的关系彻底闹僵了,他的向上人头一定不保,此时正是在风口浪尖上,还是不要戳.破的好。尽管事后说了会被降罪,可此时不阻止,连一分活下去的机会都没了。

“林侍卫,本妃双腿不便,劳烦你送本妃回夕月殿可好?”

林青云走过来行了一礼,“属下愿意效命,只是属下身为男子,此事还是皇上送娘娘,或是叫宫人过来才合宫中的规矩。”

纳兰月疲累的闭上了眼睛,“那便有劳林侍卫帮本妃叫宫人来了。”

纳兰荣听了只觉得怒火中烧,看她疲累的样子,明明已经到了极限,还如此的舍近求远?纳兰荣上前两步,一把抱起纳兰月便向夕月殿走去,边走边对身边的赵全说,“到太医院传孟太医到夕月殿。”

“是。”

纳兰荣如此不问纳兰月的意见,便直接抱了她走,本以为纳兰月定然是要挣扎的,谁知这一路上走的极为和谐,纳兰月很是配合的一动都未动。等到了夕月殿的寝殿的时候,纳兰荣把纳兰月放在**,才发现她早已经昏了过去,纳兰荣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暗叹:怪不得这么乖。

“皇上,孟太医到了。”

纳兰荣把纳兰月平躺着放好了,又帮她理了理身上的被子,转身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进来吧。”

孟太医行礼之后,行至床边,把着纳兰月的脉诊了片刻,“皇上,贵妃娘娘的病……”

纳兰荣心中一惊,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莫不是很严重?

“有话直说,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皇上,贵妃娘娘寒气如体,没有及时医治,且又劳累过度,微臣方才诊脉还发现娘娘失血过多,有伤口感染的迹象。敢问皇上,娘娘究竟伤在了何处?”

“双腿上。”

孟太医神情大变跪在地上磕头请罪,“皇上,请恕微臣无能,娘娘双腿本就有旧疾,此时高烧不退,又伤在腿上。只能开一副猛药,只是若贵妃娘娘身子受不住熬不过今晚,怕是……可若是不下药,只怕娘娘明日天亮都……”

纳兰荣一惊,从凳子上站起来,“什么!?”

孟太医连连磕头,“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微臣医术不精,不如召众太医会诊,或许还有别的方法。”

“来人呐,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群医会诊。”

群医会诊得到的是和孟太医一样的结论,纳兰荣当机立断下令太医开药方,叫宫女熬了之后,他亲自给纳兰月喂下,而后寸步不离的守在纳兰月的床边。一夜平安无事,纳兰荣眼都不合的盯着纳兰月看了一个晚上,直到上朝临走的时候,她还沉沉的睡着,他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能感觉到暖暖的呼吸,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外面天色大亮的时候,纳兰月醒了过来,她猛然直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又直直的跌了回去。她扭头看着熟悉的一切,一颗心不禁又开始颤抖起来,深吸几口气镇定下来,“来人呐!”

一个身穿绿衣的宫女走了进来,行礼,“奴婢碧玉,娘娘有何吩咐?”

纳兰月看了碧玉一眼,觉着眼生得很,可此时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她连身边人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

“紫兰现在怎么样了?”

“回娘娘,紫兰姑娘受了风寒,此时正在房中养病。”

听到紫兰没事,纳兰月也算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这丫头也算忠心,无论如何她都是帮着自己尽了力的,没事便好。

“碧玉,你过来扶我到书桌旁坐着。”

碧玉惊惶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娘娘尚在病中,奴婢不敢如此造次,请娘娘垂怜,不要为难奴婢。”

纳兰月勾唇一笑,“无事,你若帮本妃,本妃保你平安无事,若不帮,本妃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不是你一个宫女担待得起的。本妃不逼你,你自己掂量着吧。”

碧玉面色有些苍白,却是乖顺行了一礼,“奴婢不敢,奴婢这就扶娘娘起身。”

纳兰月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