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帷

095、释权

游鸿殿中刚摆了午膳,玉寰舒脱了龙袍,玄色的便服外着大红的火狐皮短褂,既暖和又方便,见女儿过来请安,便笑着拉她一同坐下用饭。

“哦?你说龙涯?”

聊过一旬母女间的闲话,沉水慢慢切入正题,说起了那日刺伤君无过的刺客,就着天逍之前给的信息又胡编乱造了些有的没的,然后点名要龙涯去查此事。

“是,女儿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师父靠得住,那刺客能被天逍一路追赶着从京郊入宫,不慌不忙,目的明确,下手更果敢毒辣,只怕没有师父那般硬功夫,对上他的同伙,只会一命呜呼,所以我觉得还是让师父去查比较稳妥。”沉水又仔细陈述了原因。

玉寰舒微微颔首,但不太愿意:“可是龙涯正在查安庆坊军械的案子,恐怕分身乏术,刺客的案子还是交给司刑监去查吧,司刑监那边也颇有几个能干的捕头,相信不会在刺客同伙手下讨不到便宜。”

沉水向前倾了倾身子,又道:“可娘您别忘了,之前两次刺客的案子也是师父负责的,他怎么着也比旁人要熟悉这些案情,另外叫司刑监那边的捕头来查,他们一来不方便进出王宫,二来对之前发生的事也不熟,万一拖得久了,再生出枝节,下次受伤的就不定是谁了。”

玉寰舒又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案子现在谁在查?”

“没人查,司刑监那边验过尸体以后就没了动静,”沉水隐瞒了部分事实,其实天逍一直都在暗中继续查着几桩刺客的案子,“娘,您要是担心军械的案子没人管,女儿愿意为您分忧。”

“你?”玉寰舒讶然望她,半晌笑出来,摇头道,“这可不是小案子,你不成,你跟着去只怕武大人他们都无心查案,只能顾着你安全了。”

沉水以礼不能服人,只好黏上去以情打动:“娘,我都这么大了,知道分寸的,绝对不给武大人他们添乱,而且我还可以带着那臭和尚和双全一起去,这样我的安全总不成问题了吧?让我去吧让我去吧,娘每天都这么忙,我也想帮着做点什么啊。”

这么软磨硬泡地,玉寰舒终于不胜其烦,勉强答应了,不过警告了她,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立刻撤回不可以身犯险,沉水目的达到,自然是满口应承,母女二人又坐在一处开开心心吃了饭,到玉寰舒准备午睡,沉水才起身告辞。

只要将龙涯从武大人身边调开,自己再亲自介入,何愁查不到关键,沉水成功说服了娘,心里高兴,又领着人径直朝司军监方向走去。

没想到的是,她人还没到司军监,龙涯已经面色阴沉地从里面大步走出来,见了她,眼中明显有怒火,直挺挺地站在台阶前,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将军消息挺灵通的嘛。”沉水面带微笑,在他面前停下来。

相识近十年,龙涯如何会察觉不到她称谓的变化,口张了张,又闭上,咽了下唾沫,怒火消减,声音也听着苦涩:“你对陛下说了什么?”

沉水哂笑:“比起我对母皇说了什么,难道不是谁来向将军告的密更重要吗?哦,对了,将军跟在母皇身边十年,进出无须通传,可见母皇对你的信任,游鸿殿的下人想必都巴不得攀上你这高枝,争先恐后地给你递话呢,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

龙涯长叹一口气,语气沉痛:“沉水,能否告诉师父你为何这么做?”

“不仅如此,将军年轻有为,又一直未成亲,游鸿殿里那些丫鬟天天见着将军,只怕是早已暗生情愫,”沉水答非所问,招招手让含光走近,吩咐道,“去内务府那边知会一声,让他们另外甄选一批手脚利索、聪明听话的丫鬟,游鸿殿的丫鬟是得换一换了。”

含光何等聪明,立刻答了声是,没等龙涯阻止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沉水!你不能这么做,她们都是从陛下登基以来就伺候着的丫鬟,你说换就换,会让宫里的老人都寒了心的!”龙涯见留不住含光,只得试图说服沉水,但那语气却是有些气急败坏。

沉水粲然一笑:“将军心疼了?不打紧,将军若是喜欢,我替将军向母皇都讨了来,将军连年征战辛苦,又要顾着内宫安全,家里没人照顾也是不行,就将那些丫鬟都领回去伺候吧!”接着又不等他拒绝,继续“善解人意”地道,“将军放心,她们既然是女帝的丫鬟,身子必然都是干净的,而且伺候了这些年,成熟懂事自不必说,又和将军熟识,一定会伺候好将军的。”

那一句句“身子干净”、“成熟懂事”,都像是在影射什么,要说完全不带个人情绪,自是不可能的,沉水一边说着,一边心惊,原来自己的嘴也可以这么毒,当真近墨者黑,乐非笙的毛病也染了来。

你可不就是嫌弃我和一群男人搂搂抱抱、成天任性耍小孩子脾气么,行啊,现在赐给你一堆成熟稳重只爱你一个的姑娘,自去捧着疼捧着爱,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了。

然沉水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龙涯竟是眼圈发红,八尺男儿一副要被气哭的表情,狠狠地咬着牙,拳头也握得吱吱响。

他几乎是用怨恨的口吻问道:“这么多年来,师父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师父这一生,只愿你平安快乐,无忧无虑,为此纵然横尸沙场也在所不惜,可你……”似乎再说不下去,狠狠一甩手,撇下她大步离开。

含月战战兢兢地回头望了望龙涯的背影,又见沉水呆了似的立在阶前,便轻轻扶着她的胳膊,小声问:“公主,要不……奴婢去把龙涯将军追回来?”

沉水被她一碰才如梦初醒,当即斥道:“追回来?追回来做什么?不管他,我们进去。”含月会错了意,赶忙不再多言。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沉水确实被龙涯的那番话打动了,一来他这么多年里对自己真的很好,二来玉寰舒也曾说过他愿意做这驸马,以上两点再加上本人的话,要坚定立场,实在是不容易。

可冷静下来再想想,又觉得疑点甚多,比如他后来为何又反悔了,还让玉寰舒不要再提,笄礼那晚自己说了几句宽宏大量的话,他还真的就走了,这不是他心灵有所属的直接证明又是什么?更何况还有魅音和乐非笙两名直接证人证明见过他和一名陌生女子接触,龙涯无亲无友,他会怎么解释这女子的身份呢?

第二天去碧鸢宫背书习字时,沉水把头天的遭遇对天逍说了,天逍很是惊喜地不断点头,那表情让沉水看着甚是不爽,直觉他要是胆子再大一点,都要过来摸着自己的头夸一声好乖了。

“你能摆脱对他先入为主的好感,冷静地去分析他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证明你已经初步具备了作为一个领头人应有的素质——明辨,”天逍一拍桌上那厚厚的一叠书,咧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说,“明天起不用抄书了,接下来我们学君王策。”

沉水狐疑地瞪着他:“你让我背书抄书,是为了让我学会明辨?敢问少师大人,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件事,您是怎么串起来的?”

天逍打着哈哈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嘛,多抄抄书总是没坏处的,古人就常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抄古书,不知先人之智也。”

“……后面那句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这种事无伤大雅,不用太介意啦。”

就在他们插科打诨的这一会儿,前院外传来玉止霜的吼叫声:“站住不要跑!”接着双全抱着头没命地冲进来,飞快地瞟了瞟分坐两边的沉水和天逍,十分不明智地选择了躲在沉水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