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帷

059、登门

一声浑厚清远的撞钟声从游鸿殿方向传来,正硬着头皮看兵书的沉水如蒙大赦,忙弃了书卷下榻,大声喊着丫鬟们的名字——

“含月,我叫你去内务府取的玉如意放哪儿了?还不快捧来,准备出发了!含光,车马都备好了不曾?行,先去叫他们准备准备,我这就下去。含霁,快来帮我重新插一下簪子,何时掉的也不知道……哦还有,含风,含风!人呢,这个丫头,叫她的时候总是不在。”

含霁一面重新替她整理发髻插上发簪,一面小心地提醒:“公主不是让含风去游鸿殿前看着吗?”

“……是吗?”沉水迟疑了下,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只好自认倒霉,“动作快,一会儿追不上了。”含霁嗯嗯点着头,替她打理好了仪容,妆镜还没合上,沉水已经旋风似的向楼下冲去。

迎面地,撞上了正朝楼上走来的君无过。

君无过险些被她的冲势撞得倒摔下楼去,亏得他一手扶着栏杆,才勉强稳住二人的身形,有些哭笑不得地问:“这是怎么了,打扮得这么漂亮,急匆匆地上哪儿去?”

沉水顾不得和他多说,抛下一句“你先回去我改日再去找你”,就甩下他几步冲上栈桥,朝候在岸边的含光和一架马车奔过去。

“公主,你慢点呀!”含月捧着紫金色的礼盒蹬蹬蹬追下来,君无过还来不及问话,她也卯足了劲儿一口气冲过了栈桥。

君无过完全迷惑了,这时含霁才下楼来,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就笑着解释:“君公子来的不是时候,公主要去崔大人府上拜访。”

崔大人?君无过想了想,反问:“崔大人是指临渊阁大学士崔尚儒?公主怎会想到要去拜访他?”含霁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公主也没对奴婢们说,只让准备了礼物,又着含风在游鸿殿前等着,说是只要看到崔大人下朝出来,就一路跟着,若是大人回家了,就赶紧递上拜帖。”

君无过更加惊讶了:“拜帖?公主去一个臣子家里还需要先递拜帖?”

“因为公主说……说崔大人的夫人恐怕不好相与,还是礼貌点儿好。”含霁一语道破真相。

马车哒哒哒驶出了宫,朝着一早打探好的双龙巷的崔府行去,沉水坐在车里,还算气定神闲,可身旁抱着礼盒的含月,看起来紧张的要命,不时地掀开帘子朝外张望。

“公主,万一崔夫人大发雷霆,奴婢该不该跪下呀?”含月可怜巴巴地问。

沉水好笑地瞅她一眼:“跪什么跪,我还在你旁边呢,你别说话,我来处理就是了。”

含月点点头,过一会儿又问:“那万一崔夫人说了不好听的话,奴婢要不要替公主教训她呢?”

“咱们只是去见一位诰命夫人,不是去见皇祖母,你犯得着这么紧张吗?”沉水无语凝噎了,认真地教育起来,“放心,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压不到你,崔夫人顶多敢对自家男人发发脾气,还能对你主子我吹胡子瞪眼不成?闭上嘴,跟着就行了。”

含月只好低下头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含光撩起车帘搀沉水下车,含风正在府门口候着,见她们到了,忙上前来禀告:“公主,帖子递了,崔夫人让下人传话来说随时恭候。”沉水放心了,摆摆手打发她先回去,只带着含光和含月再去叩门。

府门开了,含光上前同小厮说话,沉水便在几步开外东张西望,无意间瞥到门头上的额匾,不由一愣,那黑底金字,怎么写的是“贺府”?

“公主请随小的来!”小厮确认了身份,叫来了管家,管家点头哈腰地将三人领进了大门,沉水心想还不至于搞错了对象,也就没在意,跟着领路的管家穿过庭院中的长廊,来到正堂前。

堂前只有光溜溜的台阶,无人接驾,沉水还未表态,含光已经忍不住喝骂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公主登门拜访,居然不亲自出来接驾,难道还要公主走进去向你们夫人行礼不成?”

管家抹着头上的汗陪笑道:“这位姑娘请息怒!夫人她……”话还没出口,正堂内大步走出来一名身着鹅黄色袍子的妇人,笑声朗朗:“未知公主到访,末将有失远迎,还望公主多多包涵!”

末将?!沉水猛地被她的自称惊了一跳,定睛仔细看去,却见这崔夫人看上去不过三四十的年纪,面容姣好,身段窈窕,手里却握着一条……一条马鞭!虽说祥国女子亦可从军领兵,可这提着马鞭来接驾……

崔夫人款款走上前来,行的是武将之礼,沉水恍惚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半天才憋出一句问话:“您就是崔夫人?”

“啊!啊~~正是奴家,公主请。”崔夫人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爽朗的语气霎时间转为温婉,柔柔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沉水盯着她手里的马鞭一阵胆战心惊,勉强维持着笑容,跟着她进了正堂的门,立刻有丫鬟看茶,递上手炉,崔夫人也一直陪着笑,看上去浑然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沉水不禁怀疑,难道刚才大马金刀的是自己的错觉不成?

崔夫人请她坐上席,自己则在客席陪着,说话也温声细语:“不知公主今日突然造访,所为何来?”

“啊,是这样的,”沉水定了定神,示意含月捧上礼盒,“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夫人收下。”含月上前几步,打开盒子,流光溢彩的玉如意立刻呈现在了崔夫人眼前。

崔夫人用帕子掩口笑了:“公主太客气了,公主早些时候不刚赏过,今日怎么又赏,奴家何德何能,担不起这等富贵呀!”

沉水不觉莫名其妙,自己何时赏过她了,怎完全不记得?

“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犬子刚从公主那儿领了八十军棍的大赏,公主……”崔夫人依旧是巧笑嫣然,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该不会是忘了吧?”

什么?不会吧!

沉水倒抽一口冷气,双眼几欲脱眶——八十军棍!她说的难道是贺再起?这、这这这不是崔尚儒的家?对,门口的匾上写的也是“贺府”来着,含风那死丫头该不是真的……搞错了吧!?

“公、公主!”侧门珠帘一响,崔尚儒一见沉水就扑通地跪了下去,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崔夫人声音骤然一冷:“你当我不存在?”

崔尚儒猛然一哆嗦,又赶紧爬起来,上前给她捶肩:“哪敢哪敢,夫人练兵辛苦了,为夫叫人炖了花旗参鸡汤,好好给你补一补身子。”

崔夫人这才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坐在上席看戏的沉水已经完全傻了,两个丫鬟也是呆若木鸡,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惊愕的眼光瞅着这一对关系甚是诡异的夫妻俩。

“其实公主不来,奴家也正打算进宫去见陛下,”说话对象换为沉水,崔夫人又是温婉可人,巧笑倩兮,“犬子顽劣,实在不堪大任,还是辞官不做,回老家侍弄两亩地,自给自足,也免得隔三差五就挨棍子,虽说这君恩大于山,也没有强加于人的道理,公主说是吧?”

沉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呵呵呵干笑几声,肚子里早悔得肠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