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天地大无处申辩（下）
大宝前脚出门，婆婆后脚就从小卧室冲了出来。我斜倚在大卧室门框上淡淡地笑着，嗑着瓜子盯着她。婆婆本想冲过来，看到我的神情，反而刹住了脚步，恶狠狠地吼道：“这下没人给你撑腰了，看你还牛个屁！老娘现在吼一声，让街坊邻居都来骂你这不孝的狐狸精。”我扬起嘴角，不屑地一笑：“别以为我稀罕您儿给我撑腰！在这个家里，我是女主人，不用任何人撑腰，我这腰板儿，永远挺得笔直。我原本倒想要好好地孝敬您，可您为啥非要和我过不去呢。”
婆婆黑着脸，一股黑旋风般跑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隔着防盗门便放声大哭：“咿……呀……我的个娘咧！我咋生得这么苦命咧！屎一把尿一把抓养大的儿咧，给我老婆子做不了主咧……家里招来了不孝的狐狸精咧……搅得一家难安生咧……我不活咧……我不活咧……让我早死早安生咧……”婆婆这一嗓子哭，登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达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当然，婆婆干嚎几声，竖耳倾听，似乎没惊动外面啥人。这样的结果，令婆婆颇感失望。于是，婆婆便缩回沙发，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将音量拔到高八度，开始了新一轮演习。听着婆婆翻来覆去，就是干巴巴的那几句，我实在有点于心不忍。该是打开音响的时候了！一则可以渲染气氛，调动婆婆的真感情；二则从词汇量上，可以对婆婆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精心挑选后，我放了一张京剧《窦娥冤》的CD：“又听得法场外人声呐喊，都道说我窦娥冤枉可怜!虽然是天地大无处申辩，我还要向苍穹诉苦一番：这官司眼见得不明不暗，那赃官害得我负屈含冤；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还要你六月里雪满阶前，这楚州要叫它大旱三年，那时节才知我身负奇冤……”
屋内正唱着“又听得法场外人声呐喊”，防盗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婆婆看到这招果真奏效，便更加大放悲声，伸长脖子，一声声干噎，做出快要断气状。我冷笑一下站起身来，调整一下情绪，随即打开了防盗门。门外，两位戴袖章的居委会老大妈，正满脸狐疑地望着我；楼道内，聚满了花白头发老年人，一个个天怒人怨的模样。看到这景况，我立即走出家门，并随手锁上了防盗门。拉着居委会胖大妈的手，我笑容满面歉意满面地对大家说：“啊哟，今儿打扰大家了，不好意思啊，呵呵！”居委会胖大妈，常年做计生工作，对小区里的育龄妇女，那叫一个熟悉！即使不见其人，只要说出哪位妇女家庭住址，就连人家避孕用何种工具何种药物，她都能对答如流。当然，对我们这些新婚的，就更关心些。而对我，那就更熟悉得没法说！因为胖大妈每次上门宣传计生知识，我总会拿些单位发的福利，譬如洗衣粉卫生纸送给胖大妈，以表我对她老人家上门服务的谢意，与宣传基本国策的敬意。没想到，热情的胖大妈收了我的谢礼后，更加热心了，隔三差五地光临我家，给我普及计生知识、发放计生工具。以至于搞得大宝刮着我的鼻子笑话我：“看胖大妈这架势，不是把你培养成计生干部，就是把咱俩树立成计生标兵！”
胖大妈小心地问：“叶子，你家来客人了？哭闹啥哩？”我坦然地拉着居委会两位老大妈走出楼道，大热的天，邻居们谁也不愿意憋在楼道里，于是都跟着撤了出来。我微笑着歉意地对胖大妈说：“大妈啊，给您添麻烦了！我婆婆来我家散心，老人家对我从事的广告行业感到新鲜。凑巧，近来我们公司接了个与电视台合作的小片子，里面需要一段老年人哭诉的配音，报酬也还不错。我看婆婆就特别合适，我婆婆更是乐意得不行。今儿，我们正在排练，这会儿我婆婆刚找到感觉，打扰大家了，实在抱歉！大家多包涵，等过几天练好，就能进录音棚了。”听罢，胖大妈如释重负，脸上登时**绽放，笑道：“嘿，大伙儿听听，我说叶子是个好孩子，对吧？每次我去她家，这孩子端茶倒水，尊敬我们老年人得很！”人群里，几位同一栋楼的白发大爷大娘嘀咕道：“叶子这孩子，每次见到我们，的确都会笑着打招呼的……”
居委会瘦大妈不解地问：“那你放《窦娥冤》干啥哩？”胖大妈显然见多识广，不耐烦地抢着给瘦大妈解释：“人家那叫制造氛围，帮助演员快速入戏。”说完，胖大妈转过身满脸堆笑满脸期盼地对我说：“叶子，下回有这好事儿，别忘了喊上大妈。当群众演员，既好玩，又能挣外快，说不准还能出名哩！”我一口答应：“没问题！”胖大妈看我答应得爽快，高兴地向大家伙解释：“大伙儿都回去，人家不是虐待老人。晚辈想着法子帮长辈找乐子，这种别出心裁的孝敬方式，居委会要大力推广，以后还要召集大家积极学习。”我谦虚地摆摆手说：“哪里，哪里！这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后来，在我的帮助下，胖大妈果真当了几次群众演员，现在，正摩拳擦掌地向演艺圈进军哩。
解散义愤填膺的邻居与居委会大妈，我返身回家。家里，婆婆还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颤抖，一手捋脖子！婆婆定是以为，大伙会像她家乡县城的那些邻居，会涌进我家。可是，一般的，大城市里的这些邻居们，却没随便涌进别人家的习惯。婆婆没去开门没冲出去给邻居解释，可能是等观众涌进来再诉苦吧！我对婆婆说：“您老若是口渴了，就自己倒开水喝吧！”进了大卧室，我戴上耳机，抄起一本《国际广告》，边听音乐，边吃着零食儿轻松地看书。
快五点的时候，估计着大宝下班快回来了，婆婆来敲我的卧室：“叶子，你给我出来！你敢把今天的事告诉大宝，我扒了你的皮。”我站在门口，做个鬼脸，“啊哟哟，我好怕怕哟！您老扒了我的皮，可要给我再画张皮哟。”说话间，大宝回来了，关切地询问婆婆的病情。没待我开口，婆婆便抢答道：“没啥子，医生说妈老了，多运动就好。今天下午，你媳妇带妈玩得好得很哩！”大宝赞许深情地望着我，一把将我拥进大卧室，低声说：“好老婆，你不计前嫌对我妈这么关心，我真不知说啥好！”我笑而不答，的确，我也真不知说啥好哩！因为在大宝面前，我不想撒谎，而又有口难言。当然，这样的情况下，不保持沉默，最好就是转移话题：“老公，小区前面新开了家火锅店，我看挺红火。你妈来这么长时间，咱们还没带她老人家出去吃过饭。我这心里歉意得很，今天咱们就带她去！”大宝欣然同意。于是，我与大宝便将婆婆围在中间，一路说笑着，向火锅店走去。
一路上，我紧拉着婆婆的手，一边嘱咐大宝放慢脚步：“大宝，你慢一点，老年人哪能与我们的脚力相比哩？”与婆婆一起吃完火锅，我又提议陪婆婆散散步，大宝自然是高兴万分。但凡遇到乘凉买菜的邻居，我便亲热地搂着婆婆，笑着地与他们打招呼。面对邻居们艳羡的目光，大宝情不自禁夸奖我：“老婆啊，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家又何尝不是？你真是个高级厨师啊。”我谦虚地点点头，嘻嘻一笑：“那当然，我可是特级厨师哩。其实治家也没啥秘诀，把握‘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即可。一个中心，就是以把老公的心拉住，把老公的钱收我兜里为中心；而两个基本点则是，恩威并施，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大宝看着我，在我头上比划了一下，笑闹着说：“该给特级厨师做顶高帽子！”
婆婆撇了撇别有风致的长嘴，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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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