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红玉不忿地瞥了招宝一眼，正要辩解，桌边来了两位僧衣打扮的秃头小伙。一人手里拿着一沓票据，另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验钞器。穿着僧装的粗腰上，赫然绑着一个鼓囊囊的黑色腰包。

拿票据的小伙先开了口：“施主，请先交款开票，凭票领取斋茶斋饭！不论大人小孩，每份斋饭十元。”婆婆听后勃然大怒，“放你娘的狗屁！每年斋饭都不要钱，你小子想钱想疯了！要花钱，老娘不在外面饭馆吃，跑你这里来吃？”拿验钞器的小伙说：“佛门净地，施主请别口吐脏言！如果对本庙会的安排有所不满，请各位尽快让位，后面的香客还眼巴巴地等着哩。”这时，招宝竟“嘻”地笑出声来，得意地对婆婆说：“妈，我就猜到吃斋饭是要花钱的。你想，刚才抹把香灰都要钱，更何况是吃饭哩！嘿嘿，那当然一定也要交善款的了。”

婆婆恼怒地望了一眼招宝：“猜到要交钱，你还不早说？让老娘在这里干跑半天……”招宝得意地皮笑肉不笑地说：“妈呀，你怕啥哩！我们这来了好几个人哩，您老还怕吃不上一口斋饭。”婆婆摸摸裤袋，两手一摊，“我出门有个好习惯，从来不带钱包，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哩！”招宝赶紧随和着婆婆说：“哎呀，打小儿在妈手边长大，妈的好习惯，也都成了我的好习惯。虽然现在成家多年，我也还是与妈一样，出门从来不带钱包。”

红玉也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瞬间便将招宝的招数学得有模有样。只见她以无比敬仰的目光望着婆婆，无比温顺地说：“妈，自我嫁给二宝，您的每句教导，我都时刻记在心头。以前我出门，的确有带钱包的坏习惯。自您给我树立了榜样，我早将这个坏习惯改掉了。所以，今天我也没带钱包！”婆婆听罢招宝与红玉的话，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相反，得意之色溢于眼角眉梢。招宝即刻便会了婆婆的意，转头无比期盼地对我说：“叶子，听说吃斋能够消灾免罪。今天，如果能有人请我们吃顿斋饭，该是多好啊！”

看着婆婆、招宝以及红玉投来无比期盼无比得意的目光，我欣然答应：“吃斋是好事，既能吃饱，又能消灾免罪，好啊！”听完我的话，招宝两眼放着绿光，薄嘴唇笑成两张皮，“我见天地对镇上人讲哩，我家大宝好眼力！找了叶子这样好的姑娘，既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婆婆嘴边挤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红玉会意地看了招宝两眼，便将得意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一份斋饭十元，我们这桌总共算下来也就七八十元。请个导游也还得花俩钱哩，更何况婆婆毕竟是大宝的亲人！我决定，今天请婆婆招宝红玉他们吃这顿花钱的斋饭。我掏出钱包说：“来八份斋饭，麻烦您多给孩子带几把小勺。”手拿验钞器的秃头，伸长脖颈瞅着我的钱包里面，忽然说：“施主，庙里今年有新规定：散香客才只收斋饭钱。而像您们这样占一桌的，斋饭前必须先吃斋茶，茶水另计！”

没等我开口，开票秃头转向婆婆道：“老人家，您老尊贵！您老看点壶啥样的茶？本庙这次庙会的茶水可是花样繁多：有御用西湖龙井、进贡洞庭碧螺春、上好的安溪铁观音……”婆婆眯缝着眼睛，得意洋洋而又不屑地高声说道：“你们这样小庙有啥子好茶，就凑合着喝西湖龙井吧！”开票秃头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打着哈哈道：“那是，那是！小庙的茶自是比不上您老人家府上的，您就将就点吧……”说着，开票秃头飞快撕下一张票据递给我，得意地喊道：“上好的西湖龙井，一壶八十！施主广结善缘合家平安……”

一壶八十，也忒贵了点吧！验钞秃头仿佛看穿我的心思，凑上前道：“这茶叶与泡茶的水，可都是在佛前开过光的！”招宝不屑地笑道：“茶也开光？你蒙谁呢？你骗谁……”红玉不冷不热地撇嘴道：“大姐，蒙谁也没蒙您呢……”招宝立即闭上了嘴。我数出两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片刻，传说中的御用西湖龙井便上来了。小巧玲珑的茶壶，带着八只酒杯一般大小的茶杯。招宝急匆匆地便要倒茶，婆婆扬起一只手，示意制止道：“刚抹了香灰，抹了一脸晦气。我看先拿这茶水洗把脸吧！”说着，便倒出茶壶的茶水，开始洗小贵黑不溜秋的小脸。等四个孩子洗完，茶水已去了半壶！招宝与红玉边洗着脸，边偷眼瞄着我，眼里满是掩不住的得意洋洋与幸灾乐祸。那茶水倒一次，我的心就抖一下：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呀！他们不是在用茶水洗脸，分明是用我的血汗洗他们的脸哇！还没轮到婆婆洗，一壶茶已经见了底。

市场经济就是好，一壶刚完，另一壶便飞快上来了。婆婆摆出太后老佛爷的架势，招宝红玉赶紧上前伺候着，招宝执壶，红玉挽袖，婆婆这才伸出手来，洗黑乎乎的脸。等婆婆盥洗完毕，又半壶御用西湖龙井，没了！看着地上那一摊摊的水迹，那可是一百二十大元哇！剩下的半壶茶，刚够倒满八只小小的酒杯般的茶杯。看着红玉手里的空壶，婆婆站起身接了过去，感叹道：“唉，这可都是叶子的血汗钱哇，一滴也不能浪费了哟……”说着，便抬起头，将壶嘴对准嘴巴，茶壶里残存的几滴茶水，终于在劫难逃地进了婆婆大张的嘴里。

看着婆婆的模样，招宝难过地咧咧嘴道：“妈，您老辛苦半辈子，难道连壶茶都喝不起？您若想喝，就再让叶子孝敬您一壶，让您老人家今天喝个够呗……”听到这里，我心里凛然一惊，婆婆与招宝他们，不仅不是省油的灯，简直就是喝油的灯！这些钱不是他们自己挣的，他们自是不珍惜，更不会心疼！花我的钱喝茶吃饭只是个开头，恐怕往后掏腰包的，就不再只是喝茶吃饭这些虾米小事了！

送茶的秃头很快过来了，瞅着我说：“施主，一壶八十，两壶一百六，余钱只够再供半壶。”我倒，还没吃斋饭哩，二百大元还真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婆婆一口喝干杯里的茶水说：“娘的，啥子御用西湖龙井？这帮黑心肠的假和尚，以为古代皇帝都是喝刷锅水的么？”招宝赶紧凑过去说：“妈，那就赶快要斋饭吧，都饿了……”红玉也笑眯眯地帮腔：“对，孩子们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婆婆不屑地瞥一眼红玉道：“八成是你的肚子咕咕叫了吧！今儿白白地吃这顿免费的斋饭，看把你们兴头成啥样……”招宝红玉立即陪着笑脸道：“自然我们是沾了妈的光，托您老人家的福，才吃得这顿免费斋饭哟……”听着，婆婆自是受用无比，大喝一声：“开饭……”

闻言，刚开票收费的俩秃头便屁颠颠地跑过来了。开票秃头径直问婆婆：“老太太，我们的斋饭也分三六九等。那一份十元的，是普通斋饭，也就是些萝卜白菜罢了！您是有钱有福之人，自是要吃些有档次有营养有派头的。一等斋饭每份九十九，九九归一您老跟着佛祖走一走……二等斋饭每份六十六，六六大顺您老健康又长寿……”没等开票秃头说到三等斋饭，我便从板凳上站起身来。起身的瞬间，我看到婆婆招宝以及红玉，都紧张地注视着我的每个动作。

那验钞的秃头，竟连头都没抬就说：“开一等斋饭吧，一等斋饭可是由庙里的住持开了光的！”我笑一下，不紧不慢地对他说：“小师傅，这里的几位施主，希望有人能请他们吃顿免费斋饭。我既不是这庙里的住持，也不是这庙里的弟子，没这个权利，做不得这个主！劳驾您把住持大人请过来，看看能否给这几位施主，施舍顿免费斋饭？”我话音刚一落地，就看到招宝与红玉以及开票收费的和尚，都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不知所措地呆在了那里。

姜还是老的辣啊！只有婆婆听完我的话后，脸上略露惊诧，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婆婆随即站起身来，颇有风度地宣布：“我看在这里吃斋饭，不是消灾免罪，是自找罪受哩。灰飞土扬的，吃到嘴里也硌牙！”然后，婆婆拉住我的手说：“叶子啊，庙里的斋饭可以不吃，正殿的诸位佛祖可不能不拜啊。我们到前面的正殿烧香拜佛吧！”不容我回答，婆婆已站起身来，拉我离了席。招宝姐姐与红玉，看到总指挥离席，赶紧呼儿唤女，跟在了大部队后面。瞬间，我们便从那好不容易抢来的饭桌边，撤离得精光！

只有那开票验钞的俩秃头，不明就里地大张着嘴，傻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