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后皇帝却弯了

第55章 胸中之火

有那么片刻,后园内一片死寂。

种苏与众人们仍保持着乱成一团的姿势,鸟儿从天空飞过,池内泉水偶尔咕嘟一声,花瓣自枝头飘落,众人如同被定格,须臾之间,俱都傻了。

谁也没想到,李妄会从天而降,神不知鬼不觉的忽然出现。

“咳——”

谭德德又咳了一声。

一声惊醒梦中人,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哗的一下散开,整衣袍的整衣袍,上岸的上岸,水声哗啦啦响成一片,众人纷纷从池中爬了上来。

“陛下!”众人行礼。

李和带头站在最前方,小心道:“陛下怎么忽然来了,也未通报一声,未能远迎……”

李妄没有说话。

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妙,李妄的神情很沉静,也并未发火,但周身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迫感,怒火被强压,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众人瞬间冷静下来,想起李妄喜静,方才大家一时忘形,实属有些吵闹,或许吵到他了?然而这里又不是政殿,谁也没想到他会来……

“陛下,这温泉池当真名不虚传,令人爱不释手。”龙格次的声音打破这沉寂,“小王不请自来,还望陛下莫怪。”

“龙殿下远来是客,理应招待。”李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淡淡道,“都不必多礼,起吧。”

李妄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落在种苏身上,种苏站于众人中间,低眉垂目,衣衫倒都整齐。

“招待好龙殿下。”李妄最后交代了句,所幸并未发作,浇众人一盆冷水。众人恭送,李妄转身离开。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然而李妄走出几步,却又停下,说:“种卿不是要去太医院?怎么,还没玩好,舍不得?”

“啊,对!”突然被叫道,种苏忙道,“是,微臣这就去。”种苏忙整了整衣衫,跟在李妄身后,匆匆离开。

余下其他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完了完了,我完了。”裘进之身着女装,衣衫凌乱,面上妆容晕染的五颜六色,哭丧道,“陛,陛下怎么会来?以后我要如何面对陛下啊。”

众人顿时笑起来,裘进之也挺倒霉,竟然女装被皇帝陛下撞了个正着。

“裘大人倒也不必太担心,我看方才陛下并未怎么注意你,反倒是孙校尉,陛下貌似盯了你好几眼。”一人道。

“对,我也看到了,孙校尉,你做什么了?”另一人也道。

“啊。”孙延刚未随众人笑裘进之,正在发愣,还以为是自己错觉,原来其他人也看到了,并非他错觉:陛下确实盯他了。

彼时想起陛下的眼神,还脊背发凉,那不动声色而狠厉的一眼,仿佛带着杀气,令他头皮发麻。

我做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

孙延看着众人,一头雾水。

龙格次一直笑呵呵看热闹,旁观了全程,望着李妄与种苏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

这边厢,种苏终于得以脱身,从后园内出来,心中暗松一口气。然而很快她发现,眼前的局面也并不乐观。

离开温泉池后,李妄走的很快,袍角带起一阵风,目不斜视,似乎已忘了身后还跟着人。

种苏小跑着紧紧跟随,方才闹过一阵,气息尚未平复,如此疾行,竟有些气喘吁吁,所幸前面便是分道去太医院的岔路口。

“陛下,微臣便在此……”种苏开口道。

“去哪儿?”李妄稍稍停步,并未回头,声音寒意沁沁,“滚过来。”

种苏:!

种苏一凛,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怒气,刚刚明明没事了啊?为何这会儿冲着她一人?

李妄说完这句,已经走了,君有令不敢不从,种苏只好赶紧跟过去。

一路来到长鸾殿。

殿门大开,随着季节转换,殿中厚厚的地毯已换成薄毯,脚踩上去仍落地无声,种苏下摆与鞋子上浸湿透了,行走间留下一串串水迹。

李妄一手负在身后,大步走回榻上,重重坐下,案几小炉上温着茶水,谭德德忙倒了一杯,李妄一口气喝下一杯,将杯子重重一放。

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宫殿中分外突兀,清晰。

宫人们皆是一瑟,纷纷低下头。

“陛下?”种苏小心道。

谁都看得出来李妄在生气,且气的不轻,从未有过的严重。

谭德德与谭笑笑偷偷对视一眼,眼神飞速交换。

谭笑笑:师父,陛下又气哄哄了。

谭德德:这次是气冲冲。

谭德德若有所思,这一回,他终于有点感觉到谭笑笑上回所说的“不一样”了。

第二回 ,这是第二回李妄不一样的生气,生气的对象依然是同一个人。

李妄何止是气,此刻简直怒火中烧,仿佛连带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不知所起,莫名的,克制的那些烦躁与怒气,都在这一刻全部汇聚到了一起,犹如万条河流奔腾入海,积聚成汪洋,怒气值到达了顶峰。

似狂风入境,掀起惊天巨浪。

在这其中,有些什么东西仿佛即将喷薄而出。

温泉池中,种苏被人围在中间,拉扯推搡的画面犹在眼前,自方才见过,便一直未曾消失。

那手,那**的胸膛……

李妄眯起眼眸,眸中暗流涌动。

想把那人杀了。

把他们通通都拖出去,打一顿,不,通通杀掉算了。

还有她……

种苏站在殿中,认识李妄这么久,不说宫外的“燕回”,即便在宫中,也从未见过李妄这般生气,不免有些惴惴。

然而又实属莫名其妙,最近的李妄让种苏有点迷茫,不太能弄得懂了,好几次都是这样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为何生气。

今天是因为在温泉池太闹腾了,君前失仪,让他不喜,不悦吗?

可为何只把她一人抓来?她并非罪魁祸首啊,事实上,她可真是什么都没干。

种苏冤屈而又无奈,或许这便是“近臣”会有的“特别”待遇?伴君如伴虎,种苏再一次深刻领会到了。

李妄不说话,种苏亦不敢说话,只好小心的静静站着,等候下文。

李妄一手搭在案上,杯中残留的茶水洒在桌上,沾到他指尖,茶水很凉,他的眼神更凉,胸中却仿佛有一把火,这火熊熊燃烧,却不知名为何物。

它是有名字的,此际却仿若蒙着最后一层面纱,笼着最后一层薄雾。

李妄冷冷注视着种苏,种苏则双眼中充满迷茫与无辜。

触及此,李妄心中那把火烧的更旺了。

他心中惊涛骇浪,风云暗涌,几近翻天覆地,她那里却风平浪静,甚至依然如常与人谈笑风生,嬉笑怒骂,好生逍遥,如今还一脸不知所谓,浑然不觉!

杀了?要么也杀了算了!

种苏感觉到了一股煞气,不禁一凛。

她鞋子与衣摆业已湿透,在之后的闹腾中,身上未能幸免,被激起的水花湿了半身,头发与脸上都是水,方才一路走来,在太阳底下尚不觉得,如今进了殿中,殿中已换薄毯,早已不再烧地龙,站了这么一会儿,寒意便逐渐从脚底透出,蔓延,发散。

适逢碰上李妄冷寒的目光,种苏登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一滴水珠从发上落下。

种苏小动作的揉了下鼻子,止住打喷嚏的痒意。

李妄眼眸微闪,牙根小幅度的轻咬了下,终于收回目光,朝旁瞥了一眼。

谭德德正屏声静气,这一眼一时未反应过来,要去倒茶,茶壶提到手中,瞥见李妄脸色,这才发现自己好似会错了意。

不是倒茶,是要做什么?

谭德德忽然有点没头绪。

谭笑笑在一旁瞧着,想了想,马上跑去取了条干净柔软的厚布巾,躬身呈到李妄面前。

李妄扫了谭笑笑一眼,伸手接过,接着,随手凌空一扔,布巾丢到种苏身上。

种苏手忙脚乱接住。

“擦干净了说话。”李妄声音仍然冷然。

“谢陛下。”种苏忙道。

确实有点冷,种苏用布巾擦过脸,又稍稍擦了下头发,至于身上,没办法,擦也不管用,只能先湿着了,好在不算特别严重。

种苏正要将布巾递给谭笑笑,却听李妄发话了。

“手。”李妄冷冷的说。

种苏:?

种苏莫名,她的手上没水啊,很干净……却遵命,仔细的擦拭双手。

李妄黑眸沉沉,自始至终盯着种苏,看着她擦完双手。

“擦好了。”种苏说,“多谢陛下。”

在这之后,殿中又再度陷入沉默,种苏有心开口说点什么,一则确实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二则李妄最近难以捉摸。多说多错,反不如以静制动,种苏不敢贸然开口。

片刻后,李妄再度开口。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要朕叫人帮你换衣服?”

种苏简直一头雾水的回了侍卫营,她好像犯了错又好像没犯错,好像被骂了又好像没被骂,总之眼下平安无事。鞋子湿漉漉的穿在脚上很不舒服,种苏决定不再去想想不明白的事,先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说。

无论如何,总算得以逃过温泉池一劫。

还要不要去太医院?种苏看看手腕,那时滑倒当然是装的,手腕却也确实不小心扭了下,还有轻微的挫伤,小小的青了一块。虽是外伤,不用把脉或查看其他,但以防万一,种苏决定还是不去太医院了,等回去后擦点跌打损伤的药膏就好,问题不大。

时间尚早,种苏索性关上门睡了一觉,这几日紧张的训练,还是有点累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头传来说笑声,李和他们回来了,种苏随即起来,待众人穿戴打理好,便一起前往宫宴。

宫宴地点仍是上回的宫殿,这回是在正殿,殿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园内与廊下则挂满了宫灯。

谭德德忙了足足一日,身为内廷总管,大多事虽不需他亲力亲为,却得需他整体统筹,马虎不得。

谭德德虽忙,却十分欢喜。

自李妄登基以来,除了常规的宴会外,几乎未曾有过其他宴会,而这一个月以来,又是宫宴,又是蹴鞠赛,连着三场,让这总是清清冷冷的皇宫倏然多了点人气。

“龙殿下到!”

“小王爷到!”

参宴人员陆陆续续都抵达殿堂,今日宴会的规模比上回要大,白日里观赛的官员与外团使节们都来了,龙格次所带下属队员也齐齐出现。

龙格次马上就真的要走了,这个宴会便充满了践行的意味,反正蹴鞠赛已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大家都暂且不论朝事,转而说起今日的球赛,龙格次他们输的心服口服,倒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大家和平讨论,把酒言欢,席间一派其乐融融。

李妄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他一贯对这种事不大热衷,能出席便算不错了,众人业已习惯,倒未觉异常。

宫宴进行到一半,蹴鞠队得到了他们的犒赏。

“……陛下有赏……赏白银一百两,玉石一枚,苏锦十匹……”

这些东西都没法此时拿在手中,此时只是唱出赏单,之后自会有人送予各自家中或交由他们手上。

除了这些金银珠宝绫罗布匹外,还另有一物赐予种苏等人。

一只小靴子!

那是一只纯金打造的小靴子,只有拇指大小,却栩栩如生,玲珑精致,可用作吊坠腰饰等。

种苏一看之下便爱不释手,太好看了!对其他人而言,这小靴子更多代表着荣誉与皇恩,种苏到底小女儿心,只马上被它的外表迷住了。

种苏忍不住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瞧。

“羡慕,除了羡慕,小王无话可说。”

龙格次在对面的位置上摇着头,似乎艳羡的说。他又恢复了华丽的打扮,全身珠光宝气,颇有王子气派。

今日因蹴鞠赛之故,种苏等人亦算功臣,位置被调至前排,与龙格次等人相对而坐。

种苏拿着那小靴子,冲龙格次晃了晃,笑而不语,知道龙格次此意非羡慕小靴子与奖赏本身,龙格次曾请求倘若蹴鞠赛赢了,便得李妄手书一封,如今输了,自然也就得不到。如此,此番上京,龙格次便要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身为大康臣子,种苏当然毫无愧疚之心,竭尽全力必要赢,但身为朋友,却有点为龙格次担心,他此番回去,大抵不太好交待。

事实上,哪怕真得到了大康皇帝手书,没有完成龙素突控制丝绸之路的真正意愿,怕也于事无补,他的兄长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进一步压制他的机会。

“龙二。”李妄的声音响起。

“陛下。”龙格次道。

“朕有一物,赠送与你。”李妄说。

侍从手端木盘,盘中置有一物,乃一块木制令牌。龙格次起先以为是什么金银之物,认出那令牌后,顿时双目陡然睁大,面上笑意敛起,看看木牌,复又看向李妄。

“朕将派遣三千龙武军,前往安西都护府,增援兵力,驻守边疆。后日出发,可与你一路同行。”李妄说,“日后持此令牌,可有三次借用都护府兵力的机会。”

李妄说话之时,殿内俱安静下来,龙格次已经站起身,他身后的随从们亦纷纷起身,听得李妄这话,俱不敢置信,继而露出狂喜神色,龙格次不复平日里的嬉笑模样,从未有过的肃穆,亦不敢相信,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陛下?”

“你兄长龙素突狼子野心,贪婪不足,目光短浅,非王者之材,既如此,这位置便换个人来坐。”李妄云淡风轻,声音从容沉稳,说,“龙二,上次朕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是,记得。”

不仅龙格次记得,所有人都记得。

种苏亦清楚记得,在上次驳回龙素突的要求之时,李妄说过的话。

凡侵我疆土者,虽远必诛,犯我民利者,虽小必究。

“愿你时刻铭记在心。”李妄淡淡的说,又充满威严。

大康国力正值恢复发展之际,不宜起战事,能不打仗便不打仗。李妄给了龙格次一个机会,去解决焉赭的问题。然而态度也十分明确,倘若龙格次不能解决,或者重蹈他兄长覆辙,便将不会放过。

龙格次从盘中拿起那令牌,指尖微微颤抖,他不是未想过朝大康求助,与大康联合,但这两年他的势力被压的太狠,太落下风,手上没有什么足够分量的筹码,如何能谈?万万没想到,竟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令牌背后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小王定永记于心。”龙格次与一众随从单膝跪地,行予他们最尊贵的礼节,“小王在此立誓,焉赭将与大康永结同好,永无二心。”

这次宫宴可谓宾客尽欢,直至李妄提前离席,众人又坐了大半个时辰方散。

种苏直接与裘进之等人一同出宫回家去。许子归被熟人拉住,还在说话,龙格次散席后前往长鸾殿而去,今日对他而言,可说是命运转折的一天,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种苏与裘进之便不等这两人,先行一步。

“哎,我是没法做人了。”裘进之叹口气,“现在满朝上下,都知道了温泉之事。”

种苏想起裘进之下午的女装,忍不住笑,当真没想到,裘进之所谓的方法,竟会是着女装,不得不说,算是个有效的方法,哪怕后面出了小小的意外,这方法也还是能够帮助她脱身。

“辛苦你了。”种苏拍拍他的肩,还是很感谢的,安慰道,“这种事只要你自己不尴尬,那就没问题。放心吧,他们很快就会忘记的。”

“景明啊,你要记得我为你的付出啊,苟富贵勿相忘啊。”裘进之愁眉苦脸道。

“知道了知道了。”种苏心道,还什么富贵,如今这样,能顺利活着就不错了。

种苏想起下午长鸾殿时的李妄,与方才宫宴时的李妄判若两人。不得不说,李妄作为一国之君,涉及政事时,无可挑剔。只是也确如其他人所说,喜怒难测,令人捉摸不定。

下午的事种苏始终没太能弄明白,大抵还是哪里惹到了他。

难啊难,伴君如伴虎,当真是难。

“种大人,请等等。”

身后传来声音,种苏转身,见谭笑笑匆匆追来,跑的气喘吁吁,站定后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双手奉上,低声道:“这是太医院刚开的药,活血化瘀有奇效。”

“多谢谭公公。”种苏忙道。

“种大人不必谢奴,奴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这药是……”

谭笑笑笑眯眯道:“当然是陛下让送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