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后皇帝却弯了

第13章 漫漫长夜

两人挨在一起,似乎没那么冷了。今晚的月亮很好,清辉洒落人间,照着世间万物,也照着山中孤伶的空屋。

房中一片静谧,屋外风过树梢的声音清晰可闻。

“还好有你,否则我一个人更惨。”种苏开口道。

跟李妄虽仍算不上相熟,他仍有点冷冷淡淡的,但这种情况下,有同伴在,多少心安些。李妄虽非威猛型大汉,却身高肩宽,又镇静从容,思维清晰,予人极大的安全感。

不过这样说似乎不太对……

种苏又道:“对不起,不该这样说——能不被劫来才最好。”说道这里,种苏有点愧疚的的摇头:“今日不叫你一起,说不定他们无法一起得手。”

“与此无关。”李妄嗓音微沉,道,“有心害人,总能找到时候。”

种苏也明白是这么个道理,真要追究,源头乃是人性的贪婪,这欲望不灭,纠缠不休,仍将找到下手的时机。

“那日的糖葫芦。”李妄忽然开口道。

种苏想了一想,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点点头,“并非舍不得给钱。燕公子想必不知道,那些小孩儿们大半只是依附或者被强制依附那些中年乞丐的工具,根本分不到什么钱。对他们来说,落入腹中的食物才真正属于他们。”

所以她才会直接将糖葫芦一个个塞进他们嘴巴,让他们吃下肚,至少能果果腹,解解馋。

第二次遇见时,她便有所察觉,那些乞丐恐是故意为之,也知李妄必是看小乞丐们可怜,才第二次给予援手。

这种事不好贸然提醒,毕竟那时种苏与李妄萍水相逢,恐拂了对方一片善心,且当时又对其避之不及……

乞丐们遇到出手如此大方的“贵人”,想再讨点,也属正常,只让种苏没想到的是,这帮乞丐竟然胃口如此庞大,还来第三次,并试图偷窃……

倘若种苏后来没有“多管闲事”,或许便不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但若重来一次,种苏还是会做出同样选择。

“受教。”李妄颔首,说道。

“言重了,燕公子……”种苏顿了一顿,之后道,“冒昧问下,不知燕公子年龄几何?”

“二十。”李妄答道。

与种苏所猜差不多,种苏点点头,便道:“我十七,你我也算有缘,若不蒙嫌弃,唤你燕兄可好?”

李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种苏便改口称呼,道:“燕兄想必是读书人,习的是另一番经纶。这些民间闲事,不清楚也不足为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无人敢说自己尽知天下事。”

两人靠在墙角,低声交谈。

虽说着话,却时时注意着外头的动静。那帮乞丐们很谨慎,除了派来一个陌生面孔送过水外,其他人等皆未露面,只远远地蹲守着。

夜深露重,外头安静如坟,似乎风平浪静。

种苏却知道,一切绝非表面这般平静,这时候想必城中正暗流涌动,在进行交接,桑桑与陆清纯估计兵荒马乱的,要急死了。但愿一切顺利,能早点脱险。

“燕兄,燕兄。”

李妄靠着墙,闭着眼,似乎睡了。

种苏见状,连忙唤道:“可不能睡,只怕会冻病。”

李妄睁开眼,微有倦色。

“我们说会儿话吧,说话就不会困了。”种苏其实也有点困,却知眼下这天寒地冻的,绝不能睡过去,于是打起精神。

她向来不是个冷场的人,什么都能说上两句,也看出来李妄虽疏离冷淡,却并非惜字如金,木讷寡言之人,他有着世家子弟的风度与修养。

“燕兄是长安本地人氏吗?”种苏问道。

李妄点头。

“怪不得,长安官话如此雅正。”种苏真心赞道,不像其他地方的,多多少少腔调或口音上带点瑕疵。李妄的音色很好听,一口纯正长安话,更有味道。

“我录州人氏,刚来长安……”

说道这里,种苏忽想起一事,她上京是来做官的,现在身份是朝廷命官啊。这些绑匪知道吗?之前她并未透露身份,想必他们不知道。

如果现在告诉他们,会带来什么后果?会马上放人吗?毕竟绑架勒索朝廷命官与平民属于不同的性质。

但既已将他们绑上山,又洗劫了他们身上的钱财,会不会索性一不做二不做?毕竟她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儿,以这帮绑匪们的性情与贪婪来说,可能根本未将她看在眼里,大不了事后多去避一阵风头……

种苏心念电转。若只她一人,不妨冒险一试,但还有个李妄,便不得不慎重考虑。

种苏忽然感觉到李妄朝他看来,忙收敛心神,道:“燕兄既是读书人,可有参加今年科举?”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大多数读书人的目标与方向,却见李妄摇摇头。

“以后可有打算?”种苏顺口问道。

李妄扬眉,淡淡道:“身体不大好,做不了官。”

种苏心道幸好,万一日后官场相见,那就尴尬了。再观李妄面色,倒未看出什么来。

“怎的了?”种苏关心道,“我父亲认识个神医,说不定可以帮你看看。”

“不必。”李妄轻描淡写道,“幼时的不足之症,无大碍。”

种苏便不再说,说起父亲,便想起家人,不禁道:“幸而我家人不在这里,否则得跟着担惊受怕。”

进而想到李妄家在长安,不由道:“燕兄家人估计得担心了。”

李妄却淡淡道:“不会。”

种苏微侧首,看他。

“双亲早故,家中只有一个妹妹。”李妄过了会儿,方说道。

“啊。”种苏忙道,“对不起……”

“已故多年,不必介怀。”李妄靠在墙上,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而神情与其说不介意,更显的淡漠。

种苏笑道:“我也有个妹妹。我俩年岁相近,从小一起长大。我妹妹冰雪可爱,体贴温柔,知书达理,是家中的开心果。”

种苏面不红心不跳,只差没说“妹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

“我这个做哥哥的,常会欺负她,跟她吵架打闹,偶尔还会惹些麻烦让她收拾,如今想来,当真不懂事。”种苏摇摇头,又道,“想必燕兄定是位好哥哥。”

李妄意味不明的唔了声。

“不过我这个哥哥也不算一无是处,好吃好玩的都少不了她,尤其以前小一点时,跟朋友出去,也愿意带着她……”

种苏说道这里,心中蓦然升起思念之情,尽管种瑞弄出这么个烂摊子,但从小到大,兄妹两尚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有点想妹妹了,还有朋友们。”种苏轻笑道。

李种苏一时没有说话,空屋中一片静谧。

“喂,燕兄,又睡了?”短暂的安静后,种苏收拾思绪,开口唤道。李妄没怎么说自己的妹妹,更好一会儿没怎么说话,种苏都不知他有没有在听,更担心他睡过去。

李妄动了动,双目微阖,“我没有朋友。”

种苏没想到只是话家常,却听到这么一句,她侧首,李妄的侧颜趋近完美,轮廓如雕塑般,语气无情无绪的,似只是随口而言。

但不知为何,在这万籁俱寂的山野空屋里,听到这一句,种苏心中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种苏想起李妄身边的侍从,一看便也没怎么出过门,总一副紧张过头的样子,由此可以想见李妄平日的生活:父母早亡,身体又不好,只好守着家产,跟妹妹相依为命的生活,读读书写写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活在那一方小天地里。

哪怕生活无忧,却孤单无依,说不定世家内里还少不得一些家族纷争……二十来岁的男子,没有朋友,听起来多少有点寂寥,有点可怜。

当然,说不定人家实际家大业大,根本无需她来可怜。

“我在长安也没什么朋友,”种苏想了一想,笑道,“说起来燕兄还是我在长安真正结识的第一个人,相识种种,到如今遭遇,实属奇缘,倘若燕兄不嫌弃,日后便与燕兄为友,闲暇时可出来把酒言欢,共游长安,如何?”

所谓相逢即是有缘,跟李妄的相遇,到之后的重遇,再到眼下情境,当真可算一段“孽缘”,即便如此,却也不容易。

任谁一起有过这么多交集之后,都无法再视对方为陌生人,不结识一番,交交朋友都说不过去了。

既有心结交,关于当时小巷中事,自然也得有个交待。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地方不对,时机也不太对。种苏琢磨着,待脱险后,日后更亲近些了,寻个恰当的时机,向他解释清楚,陪个不是,燕回虽冷,却非不讲道理的人,想必能够原谅……

种苏由此想起自来长安后发生的种种,短短数日,却精彩纷呈,简直比录州十多年所经历都要丰富。

“燕兄想必也从未经历过这些事吧?”种苏摇摇头,不由笑起来:“虽烦人惊险了些,待日后,老了,再回想起,也算人生一段奇遇。”

李妄睁开眼,昨晚未曾睡好,又折腾这一日,人有些不舒服,风吹来,也开始觉得冷了。

余光里,种苏紧紧挨着他,不停说着话,驱赶着漫漫长夜的寒意与困倦。种苏的声音很轻,那笑容却很明亮,犹如暗夜里的一抹微光。

平常人遇到这种事多半惊慌不安,忐忑不定,她却还能笑得出来。

李妄微微垂眸,眼波微闪,他生于帝王之家,向来厌恶嫌弃者有之,阿谀奉承者有之,敬他畏他者有之,想害他杀他者更不乏其人,却不曾有要跟他做朋友的。

她是第一个。

“燕兄,你渴不渴?”

种苏舔舔嘴唇,感到渴了,毕竟从被药昏后到现在,大半日滴水未进。

先前那人送来的破碗中尚有半碗水,虽说这个时候讲究不得,奈何那碗实在太脏,无法下口,能忍就再忍忍吧。

“待回去后,我定要好好喝上一碗酸梅饮,不不,这个天气还是乳茶舒服,”又一阵风吹来,种苏打了个冷颤,说道,“将茶叶炒炒,跟新鲜的奶煮上片刻,放点蜜或糖块,凉的热的都好喝,尤其天冷时,来上热气腾腾的一碗,茶香奶醇,简直了。”

“燕兄爱喝羊奶还是牛奶?我更偏爱牛奶一点。”

李妄没做声。

“燕兄没喝过吗?还是不爱喝?”种苏问道,“这乳茶也讲手艺的,蛮多人掌握不好配比与火候,熬出来的自然不好喝。我在崇安坊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店铺,专供乳饮,到时我带燕兄去尝尝,保管你改观,从此爱上。”

说起吃喝,种苏便来了精神,尤其眼下又冷又渴又饿,便当消遣了。

“今天那面倒确实不错,可惜才吃了两口。”种苏想起那面,犹觉可惜,口中生津,“不过说起鹅,燕兄可吃过桃花鹅这道菜?”

桃花鹅顾名思义,既有鹅,又有桃花,先将鹅腌制,再煮熟,之后放入葱姜,红曲酒,香料等物慢慢炖煮,调味上色。

春天桃花开,有人采摘桃花放入汤中或鹅肚内,故而得名桃花鹅。

炖煮至鹅骨酥柔嫩便可,之后撕下鹅脯,淋上点酱汁,外皮红润,肉酥软香嫩,更有桃花香味,回甘无穷。

“……当真美味。”种苏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李妄喉头微动。

“我知道有家酒楼,这道菜做的不错,到时带燕兄去吃。”种苏抿抿唇,继而又想起什么,“哦对,三月新笋出,如今正是吃春笋的时候——春笋炒腊肉,又是一绝,那肉……”

“……你。”李妄开口道。

种苏正说的起劲,忽然被打断,微张着嘴,眼中仍带着兴奋,转头看李妄:“什么?”

李妄深眸微低,看着她眼中的光芒,那句“别说了”便不知如何出口,嘴唇微动,正要说话,忽然眼神微沉,抬眸看去。

空寂的小屋中传来声响。

那声音很轻。

李妄看清何物后,登时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