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44章 纵鬼怨 3

周遭很静,除了风动帘坠的声音叮铃清脆,旁的再无其他。子漪坐在案几前说不出的局促,面前的茶点样式精致摆放讲究,无声的赫赫提醒着她,一会儿她将面见的那个男子不再是原来一直紧跟在她身边的少年,如今的他是皇上,动动口便能左右宫中任何一人的生命。

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昨天的自信,她缓缓的拿起面前的茶盏浅酌,却一直没办法集中精神,明显的心不在焉。

换了便服从殿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岚致立在门前良久未动,静静望着她的背影融入殿中奢华,本应无错,可又特别的突显出来,无形拉开界限。神色瞬时有些黯然,他忽的想起大婚那日,自己抱着她迎她进宫的情形,那时的他们那么近,彼时却又这般远了。

“今日怎么想起过来?”那声辈分的称谓明已到口边,可话出,却又不自主的省略。他含笑望着她惊愕回身,片刻犹豫后便立马弯了膝盖向自己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

默默的承着,心中却一波一逐满是苦涩。他含糊的应了免礼,一面对这样的相见如鲠在喉,另一面,却又不得不将忍着,怕传出什么闲话对她不利。“坐吧!”手指僵硬的展开,却终究没有触碰上她的衣角。他淡淡的掠过她的身侧上座安置,一抬头,她远远的坐在偏连的下座,与他隔着将近半个宫阙的距离。

如此,所有的念想奢望一下便清明了。他默默的在心底嘲笑自己稚嫩,再抬眼已然沉稳许多。“皇嫂怀着身孕,若是有事命人通传一声便是,怎么亲自来了?”

从此次回宫便未好好瞧过他,子漪闻声浅笑着抬头,将他的身影收敛眼中,暗自掂量着何话该说何话应避讳。“皇上近来可好?”越是谨慎,话出了口越是别扭。她斟酌半晌选了最不痛不痒的开头,尽管如今的两人隔着身份的高墙,她仍关心他过得是否舒心。

去端茶盏的手稍稍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闷头摆弄着手中茶盏的瓷盖,心底百味陈杂,身体里隐忍的感情越想压抑越是泛滥。是他暗藏的私心作祟?还是问者有心?为何仅是这样应付客套的话,他便由衷觉得感动,好像身患传染绝症的人也终于被人接纳,不再总是孤身一人。

“我很好…只是换了地方吃饭睡觉,没什么差别。”

“皇上……”

“怎么?回答的不对?还是你刚才那句话是在问皇上,而不是在问我岚致。”

清澈的眼灼灼的望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骨血中。他孤注一掷着用话逼她,孩子似的想在她心里占下位置,就算不是最爱的那个,最起码也有容身之所,不至于漂泊。

前一刻还是收放自如的君王,此刻却声色一转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少年。子漪望着他半响没有回声,而他也极耐心的等着,似不要到一个答案就不罢休。

“既然已是万人之上,有些东西就必须舍弃。”

她的声音很轻,可落在他心上却巨石般沉重。他苦笑着将茶盏砰的一声放在桌上,脱口而出的话即像赌气,又似认真。“若我非要这般呢?你又当如何?准备一辈子避着我不见?”他不喜欢在她面前自称朕,不喜欢在她面前也要像个帝王,那让他有种被彻头彻尾改变的恐惧,孤单嶙立于万丈高崖之上。

“岚致……”

冷硬的心骤然便软了,他抿着唇怀着希冀瞧她,只希望她能再唤一次。已经有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他竟快要将自己的名忘记了。“别再劝我。最起码在你和子铮面前,我不是君王,依旧是原来的我。”

心下一沉,应下这件事便意味着危险更甚于他人。自古伴君如伴虎,君王总无情,现在的岚致也许还未完全成为那样的人,但不久的将来,为了蔺国的江山更加稳固,他总有一日会是。“岚致,特例也只能轻许一人。”她是女子,又有王妃皇嫂的身份做抵,总是更安全些。

“好,那便只许你一人。以后我只有在你面前是特别的。”淡淡的笑,猜到了她的心思却不生气,只单纯的为这份唯一欣喜。他起身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两人离得近了,这才寻回了些往日的熟稔。“还记得原来你总笑我的袖坠吗?”

想起往日笑意更浓,他显摆着伸出袖子放在她的面前,无声提醒着她他已经成年的事实。其实从军营回来他便应办及第礼,可后来被太多的事牵着,皇位之争就紧接而来,这事便被一拖再拖的延着,直到他如今坐上了这个位置,那虚礼倒显得多余了。

“怎的,一日没娶侧妃便算不得成年。”轻慢着浅笑,她见他的袖口有一颗袖扣开着,便不由的抬手帮他翻开系好。

“是么?”她离他这般近,近到他都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淡淡香气,摄魂般萦绕。“幸好国丧,若不然要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岂不是害己害人。”

垂着头,所以未发现他眼中的迷乱。她听了话噗的笑出声,真心感叹这少年长大成熟了,一夕之间竟已能参透男女之情。“你等得,爱你的女子们怕是等不得了。”近日有不少朝中大臣的夫人来拜访她,虽不能一应都见,但有些身份特殊,也少不得敷衍。她们大多都带着貌美的女儿同行,即便不明说,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都是为了岚致而来。

“那是她们的事与我何干。”他在乎的向来只有一人,但这人偏偏总拿着年纪说事,惹他无望。“再说,我们只差三岁。”

不跟他争,却是微微的挺了挺肚子,用实际证明了两人年龄的天堑。岚致顿时有些灰心,原先她成为他的嫂嫂,他虽想死了恋慕她的心,但默默照顾她的希望仍在。可现在,她转眼要成孩子他娘,他也是要做叔叔的人了,这无疑对他是个莫大的讽刺。

“今天来是有何事?”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他管制着呼吸保持平稳,尽管这样还是担忧在她面前泄露了心思。

“……”收回手沉寂半晌,子漪反复在口中辗转着想该怎么说,没想身侧之人已先一步察觉。

“可是为了岚远?”

她的心有多柔软,他最了解体谅。果然,迟疑了片刻,她轻轻点头,满面哀愁。

“别担心。他既已失去斗志,再圈着他也是无意。一会儿我便布旨,准了他守陵的意愿,今晚便可动身前往。”

“真的?”不是她怀疑,而是岚轩的死对她的冲击太大,让她总将事情往复杂去想。

笑着拿出个方寸大的金龙小章,他不容她怀疑的塞进她手里,语气界定:“君无戏言。此印能调动整个蔺国之军,只臣服于我一人之下,这样你可安心了?”

“这……”

“别多心,我也是做多重考虑,以防日后生变。”这东西放在她这儿他放心,一头能通融大哥,一头也能知会子铮和安家,再稳妥不过。“只是……”就算放岚远走,有些事还是要防范。“知道我这么做,大哥恐怕会不高兴。所以,还是要命夜阑的人去暗地守着。”

“我明白。”当日岚远当着众人说了那样的话,即便是岚宇不介怀,朝中大臣也怕会有非议。蔺国朝纲刚稳,容不得半点偏差错失。况且…那人一定是记在心中了,否则不会那般生气在意。

“得了,我恰也饿了,陪我一起用午膳吧?”她在他恐怕会心情好多吃一碗饭。

“嗯。”笑着点头,小心的把印章放进袖中收好。她转头看见他眼中满足的笑意,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又故作不见,任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