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33章 京惶变 1

一碗粥,如同嚼蜡,全然食不知味。她安静的将他递过的东西一应吃下,直到顶噎到了嗓间,才摇头喊停。“现在说吧。”怎么猜也无非是些不得不离开封仸的小事,她懂他的心思,知道他的体恤,可真要离开这方水土,她还是不舍,贪恋这短暂却恬静的安逸美好。

端着碗的手紧紧的绷着,岚宇静默的垂头,房间内只点着远处案几上的一盏小灯,映在他的面上讳莫难猜。

“方才星宿来报,祖母今个儿清晨殁了……”良久后才出声,那音色低沉婉转,绕在屋中半晌不绝。

猛地便怔在原地,子漪直挺起半倚的身子,明明听得很清,可恍惚间又觉得那么不真实,只得颤声询问:“你说谁?”手指紧攥着身前的棉被,她瞪大了双眼,片刻微红,再瞧已是泪坠不止。

头一次哑口无言,岚宇沉默的颔首坐着未出声,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回她。他们生活的这个小城地位太偏,本祖母前两天就命人传讯过来,通知他们回京想见最后一面。没想……宫里的侍卫脚程赶不上夜阑,竟同夜阑传丧的消息一起到达。

袖中烙铁似的揣着两封信函,他晃了下身子终究没忍心拿出,仅将碗轻轻落在身前案几上。“我已通知夜阑待命,明儿一早便启程回京。你带着身子,不能快马,所以留了竹雾,落衣,陆影跟着马车随行照料。”

“怎么会?”那么慈眉善目、温和谦荣的女子,怎么会这么容易死去?她不相信,一个字都不相信。“这才几月光景,怎么会?”

“……阿玛便是她一生的寄托,阿玛走后,她也再下不得床,一日不如一日。”想到这儿,心里锥刺似的难受,岚宇深深的锁着眉,眼眶盈盈的发热,却强忍着不想在她面前显露。

喘息着抬手捂唇,呜咽之声还是点点散落。子漪静静的低头流泪,知道他心底的痛不比自己少,可悲恸之情还是压抑不住。

这消息让她怎么能相信!那个从始至终一直待她如亲身孙女,放在身边呵护的慈祥老人,怎么会一夕之间便撒手人寰?她不孝啊!甚至没有在离宫前跟太后正式请安,连腹中孩子也要遮掩隐瞒,没有告知这世上最期盼的她知晓,这让她还有何面目回京祭香?

身子抖得如同筛漏,她低啜着探身拥住床畔旁的他,本是心伤寻取温暖,却未想他的身子也冰凉颤抖的厉害,破如狂风纸鸢。“岚宇,我都懂……”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肩头便陨落着被洒落的湿意浸透。怀中的他僵僵的挺着身子不放松,可呼吸还是因她一句话凌乱了节奏泄露情绪,无助似孤。“都是我……是我。是我看着阿玛喝下毒茶,是我……冷酷无情的告诉祖母阿玛驾崩,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是我。”

音色淡淡的,却颤栗着接连了好几次才将话说完整。岚宇苍白着面色雕塑般静止,刹那间近似毁灭的孤寂感袭来,将他深深推入无底深渊。最终,他身边的亲人都一个个离他远去。额娘用命换了他十年,阿玛背着他的仇恨不惜以性命再延十年,祖母……

那个从来未对他说过不的女子,那个每回见到他就笑靥如花的女子,他却从未腾出一天好好陪伴过,一天都未。

他活着真的对吗?

从未如现在这般怀疑自己的价值,他让人生生掏空了心肺恍如木偶,竟连人子漪拥着都不知回抱。

微微一怔,随即几乎将整个身子探出床来深深的紧抱他,她一遍遍的拍着他的背,可他身上的轻颤还是没有半点好转。

失去的亲人之痛能在瞬间打倒或者毁灭一个人,她经历过,所以深有体会。脆弱是必须的,她需要他发泄流泪甚至吼叫,这样才不会酿成心魔。可,她不知该如何抚慰他残破的心,那个皇宫埋下的阴影几乎深入骨髓,她不能让他重生,自也不能将那骨血中的魔障清除。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给他责任,给他希望,让他愿意打开双臂,感觉近在身侧的她。

“岚宇,我还在,还有我们的孩子。”

倏地回神,眼泪却是霎时汹涌。岚宇沉默着埋头紧抱她,张开了嘴想嘶吼,但酸楚却那么汹涌,只破败留出了零星碎音。那无能为力只能坐看命运捉弄的残忍却似弯刀一般凌迟于身,时刻疼痛揪心。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憔悴,她默默留着泪拥抱他,想做更多,却只能这样静静的守着他,护着他,让他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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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没睡,直到清晨才眼睛酸痛不得不阖上眼小憩。

子漪睡了不到一刻便猛然惊醒,再看身旁,岚宇已没了踪影,只剩床榻边余温未散,证明这真的有人停留过。

“小梓?”他昨晚一直辗转未睡,眼睛虽然闭着,可枕上的泪花却常开不败,每每低头,都烙印一般深印如眼底,让她刺目心疼。脸色苍白的裹了长衫就起身,她熬了一夜,眼睛肿胀的不成样子,身上也头重脚轻,刚下床便不稳的扶上床帷,良久不敢移动。

“夫人醒了?”

进来的不是小梓,反是前几天岚宇为她招进的女大夫碧瑶。子漪头痛难当的使劲按了按太阳穴,这方才能开口说话:“小梓人呢?”

“这……”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犹疑。碧瑶靠近木桌放下手中的药碗,半晌才接道:“岚公子一早就带着人回皇城去了,小梓也跟着。这里有封书信是方才竹护卫让我带进来的,还说定要让夫人喝了药再瞧。”

脚步一动,下腹就惴惴的隐痛。子漪心中坎坷的抬手让碧瑶过来扶她,刚坐下便伸出手给她把脉。“帮我瞧瞧。”孩子三月大最经不起波动,昨个儿……

想到这儿,唇角又沉沉落下,她转头看了眼桌上的信笺,视线被封上的吾妻亲启四字刺到,半响都未挪动。字是他的字,可笔风却垮塌的不成样子,若不是落款处的宇有他的特殊标记,她差点认不出来。

“有些惊凉,听闻夫人还要路途颠簸,怕还是小心为上。”

“多谢,一路上还要劳你照顾。”仰头喝了药便打开信封查看,她心不在焉的命碧瑶出去传竹雾准备出发,心却系在了宣纸上的寥寥几字中,难以抽脱。

“漪,十日后我在皇城正门迎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你知道,我有多不放心。宇留。”

眼眶一涩,盈盈的便又生起水波,她死盯着最后几字一遍又一遍的瞧,直到泪水滴落,打花了墨痕。

是。她知道。于他,她又何尝放得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