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28章 春花月 2

“就你混说,才几月大怎么就知道是女孩?”

指尖一僵,却只是懒懒一笑并未回声。他埋头去寻她的唇,真触上了那熟悉安心的气息,心底的空落感才稀薄着淡了些。在宫中,上至皇上亲王,下至文臣武将,只要是身陷皇城,怕都希望自己的夫人能诞下龙儿,以继承家族衣钵。

可他却不是。

那种身为皇城男子的痛就像先天残疾一样种在他的骨髓中,让他每每想起就会疼痛,这样的他,又怎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步上后尘?

他的唇依旧冰冷,带着股微涩的药气,轻晃而犹豫。子漪略有所觉的拉开距离凝望他,却只见他垂目沉思,看不到眸丛深处。“在想什么?”

宫中往事就像噩梦,想起便束住神思难以挣脱。他静静的用额头抵着她的,好不易才有了今天的团聚,他不想提那些伤痛让她跟着难过,遂玩笑着含糊:“自是在为我们家的小格格想名字。”

“是么?”他不愿说,那她就不问。经历了这次别离,他们都对彼此动摇过信念,这样的变化非一日能调,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可有想到好的?”

“听星宿说,孩子名贱才好养活。不如孩子的名各取咱们名中一字,生了女孩儿就叫岚子,男孩儿就叫宇子。”说完自己也觉着好笑,不禁眯着眸乐。他见她反应了片刻便怒目而向,手上抓着枕垫就朝自己袭来,口上也抱怨不休。

“你才叫篮子,鱼籽呢!孩子还未出生你就捉弄上了,以后还得了。”

“哈哈……好好!为夫知错为夫知错!”动作大了真怕她闪着身,他躲了两下便上前赶紧将她拦腰抱住,闪烁的双眸犹如寂夜天幕,光彩璀璨。“快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接着打,好不好?”

“别这么瞧我。”被他那水汪汪似流浪小狗一般的目光一瞧,心中就是有再大的火也生不起来。子漪别扭的打了下他的肩,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再坚持。“可我是真的睡不着。”

“还想着白天比箭的事?”圈着她缩进棉被中,他腾出一只手让她枕着,另一只手聚了内力,缓缓轻慢的拍着她的背。

“嗯。”轻点了下头,眼睛却是亮亮的,霎时聚满兴奋。她仰头在他的臂上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中揣着好多疑问,恨不得倒豆子似的一下全吐出为快。“你最后一箭怎么……”

“别说话,闭上眼睛,我说你听。”由着她问,不知何时才能酝起睡意,他捏了捏她的鼻尖冷起脸,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蹙了蹙眉便听话的阖上双眸,子漪含笑圈上他的腰,耳朵贴上他宽阔的胸膛,直到能清晰听到心跳,这才沉静下来。

“擎瑜的箭术在夜矶里算是下成,可应对那些镖局师傅绝对是绰绰有余。若不是半中越泽那小子也添进去捣乱,也用不着我出手。”含笑着低头,却见她眼睫忽闪的比蝶儿振翅还勤,他刻意停顿下来不言语,默默在心中思量。

三声后,她必定睁开双眼看自己。一,二,三……

倏地将眼睛睁开,子漪静心等待他说下文,可一睁开眼,他的唇便带笑落下来,正触到自己的眉眼间。

“乖乖睡觉!”声音严厉,心中却为方才的默契暖意陡升,他愈发将她拥紧了些,停住的话也低低续上:“越泽是军中出了名的百步穿杨,夜矶中除了暗澈,其他人怕是都无法企及。而我……”

他的骑射是阿玛小时手把手教的,后来因嫉恨,他连带着将它们也一起荒废,许久不曾拾起。今个儿若不是她满心期待,他此生不知还会不会伸手拉弓。“兴许是运气好,才能三箭连坐,又恰好撞进了铜币内心。”

“是么?”她一直以为他内力强劲,对待这些兵家招式并不擅长。可白日,当她注视着他沐浴阳光,在自己面前展臂拉弓时,她的心跳得飞快,道不出是激动还是倾慕,只觉得那节奏快的要从嗓间突涌跃出。

从未有这样的一刻,她为身为他的妻振奋骄傲。不为他绝美的容貌,不为他挺拔的身姿,甚至与结果好坏都没有任何关系。只为他那样毫不犹豫凝眸拉弓的瞬间,那专注的眼神,那恣意的笑容,还有身上所绽发出的英杰之气,仿佛他就是为这些而生,漂泊的魂魄失散许久又重回故土,终于与苍白的肉体融合并蒂,重获生机。“那我的夫君以后也要一直这般好运下去才是。”

“呵……希望吧!”原以为此生再不会做的事今个儿也为她破了戒,以后若她欢喜,他们孩子的骑射他要亲自教授。“最后一箭,如你所想,我本是要刻意失落。但后无意瞧见了那姑娘望向擎瑜的眼神,略带着心疼又有些不忍,心中一亮,终是没有收力。”

“呵呵,越泽一定气得够呛,本以为擎瑜输了这局他也稳赢无疑,没想到人家姑娘早芳心暗许,杀得他措手不及。”

“好了,快睡吧!”若不是她教给擎瑜的话和镯子奏效,想必也不会是这般结局。这样心思通透聪慧的女子,真是让他越多伴一天就更爱一些,怎可能放得开手?

“嗯……”说到这会儿真有些倦了,她侧耳听着他的心跳沉稳深蕴,本想等他睡了再睡,可他怀抱实在太暖太踏实,时隔几月,她好不容易才寻回,再多的顾虑都失了准,荒芜远去落入沉梦迷雾。

耐心的直等到她睡熟才缓缓抽出手臂起身,岚宇未着外衣便出了门去,长廊那头,陆影阖目坐靠在阶梯上凝神,想必已等候多时。

“正准备去寻你。”眼看着四更已过,他撇着眉到他身边落座,不用内力身子冷得竟然坐在青砖地上都觉得温暖。

从他出门时便醒了,陆影轻叹着起身打开药箱,面对身边的主上同是兄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你还准备瞒她多久?这样反复折腾,这些伤疤永远好不了。”拿出张棉布倒上药水,他顺着他的脖颈点点擦拭,没多会儿便现出了一条乳白色的线,不细看竟难以发觉。

“既然事情已过去,知道无异。”

“这只是在拖延时间。三年后还会有一番轮回,到时她也会知道。忍着些……”指尖一颤,几乎不忍心下手。陆影拽着他耳际翘起的假面皮猛的撕开,顿时底下掩盖着的沟壑疤痕便清晰显出,经这假皮牵连,有不少裂开,血水殷殷。

“三年时间还长,况且与古覆国一战不可避免,找到解药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这样瞒着也不是办法。子漪聪慧,你的病她比谁都了解,再加上回宫之后宫中之事也瞒不住,早晚都会知道。”

“别说了,那就等那时再说吧!”身上的这些疤别说是让她瞧,就是一般人瞧见也决计难以接受。寒毒的种子还在体内未除,所以伤疤恢复的极慢,稍不留意便会化脓流水,似腐肉一般让人作恶。

那样的场景怎能让她看见?绝对不能!

处理好伤口便快速折身回房,他立在床边用内力将身子驱暖才小心上榻将她拥住,本已再无事需忧心,可不知为何,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他竟默默出神,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