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189章 隆冬 1

再长的日子总抵不过有心人抱着执念守候。花开花落,空荡的宫殿中一直没有烛火,所以连白天夜晚都难以区分,只觉得日子挂了车轮在过,辗转如飞。芙蓉痴痴地坐在窗边,带罪之人戴不得珠钗,所以她只简单的挽着云髻,长发乌黑的占满薄肩,随风飘零,说不出的孤寂清冷。

“若嬷嬷,你听,是不是皇上的辇队来了?”声音轻轻的荡在殿中,掠过精美的雕花窗棂去,伏在落花上,散落了满地。她清秀的脸上未带半点脂粉,俏丽的如同刚进宫时一般,可眼神却苍老着满是凋敝,好似已在这混世中煎熬了数百年,疮痍遍布。

“娘娘……”红着眼眶没有回声,若嬷嬷垂头吸了吸鼻子,从怀中拿出了个捂热的汤罐子塞进她怀中。“天气这般冷,娘娘身上的伤一直就未见好过,怎么好再这样天天坐着?”

出神的扬唇笑了笑,芙蓉低头用手指细细划过瓷罐的青花纹路,任它们在指尖绚烂绽花,映衬着她如今悲惨的光景,别样的讽刺。“身上的伤又有什么大碍?没有见到他我始终不会就死的。”自子漪之事过后,这宫中便再没人来。原先侍奉的宫人除了若嬷嬷自愿留下其余也死的死遣的遣,各自归去,没留下一点痕迹。这硕大华丽的翠微宫,终是静谧成了死城,连鸟儿蝴蝶都不再逗留。

“皇上还未下旨,娘娘做什么天天把死挂在嘴边……”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芙蓉将来的结果,却强撑着不到最后一刻不死心。若嬷嬷心疼的帮她拉了拉肩上的薄被,翠微宫人散烛冷,别说是炭火,现在就连冬衣都成了问题,她身子粗贱倒还是挺得住的,苦了主子从小精贵,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又做什么自欺欺人呢?”寥落的绽开一个笑花,满院的鲜艳花朵对应着,越发显得苍白。她木偶般顺从的倚在若嬷嬷怀中,仿若回到了儿时时光,撒娇依恋。“我这一生,害过的人太多,造的罪孽太重。”

喃喃的将头埋在嬷嬷怀里,她贪婪的嗅着她身上那抹熟悉的温柔香气,从未有过的踏实安定。“可是我从不后悔。”

“若不是那次进宫见了他,若不是义无反顾的成了他的妻,我怕是会毫无生趣的了过一生,即便儿女成群,承欢膝下,那又有什么乐趣?”

含笑的目光染上秋末的残阳蔓延到院中,顺着宫门直落到了很远很远之外。“没有人不会死。既然都是了了那口气,早死晚死也是没什么区别的。我只希望……”

话一顿,一朵凋了的芙蓉花顺着微风徐徐的飘进殿来,晃悠着在空中浮动了片刻,缓缓落在她膝头。“他好好活着就好。”

“娘娘……”这翠微宫自羽妃离世后,皇上便再未来过。别人都道皇后阴狠毒辣,可她自她年幼就陪在她身边,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五爷自咱们出事便再没传过消息进来,八爷那边也是没有半点音讯。皇上的事,咱们是再插不得手了。”

“所以我要折磨子漪,她痛岚宇会比她更痛。寒毒最忌讳便是情绪波动,若他自暴自弃没有了继续苟活的念头,那云凡就不用以自己的心脉为引,即便是久病缠身,也会活着。”

无力的仰头望了望天际昏黄的落阳,她有些疲惫的轻叹了口,眼睫破蝶般盈盈舞动。“我累了……”竭尽全力却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愿再多动一点心思,只在心里微弱燃着等他的念头。“剩下的就交给上苍吧!”

终究都是命。她劳劳碌碌这么些年,却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掌控。这宫中,其实又有谁逃得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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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最后一场秋雨,冬雪便再按捺不住,簌簌的趁着夜色盖满了宫廷,遮住了金黄璀璨的琉璃群瓦,掩埋了乌黑光秃的花枝树干,一夜之间,便白了整个世界,剔透着晶莹刺眼。

左相的罪宗没拖过秋末便有了定案,整个碧鲁氏族男子一律斩首,女子身份显赫者赐死,其余荒蛮流放,永世不得回京。碧鲁氏.芙蓉,废皇后位,幽禁翠微宫,非诏永世不得出。

旨意一下,消息便洋洋洒洒传遍了皇宫的每个角落。畅快者有之,其余却都对芙蓉的处境心怀不解。翠微宫的宫人进慎刑司的人不下数十,吐出的东西据说填满了厚厚一本簿记,连见过了众多场面的审势嬷嬷都大感惊奇。

可就在这样的情境下,皇上却没松口要将芙蓉赐死。不禁让所有人猜忌咋舌,暗忖着皇上是否对她还有残情,故下不得死手。

静宁宫

入了冬节,再加上碧鲁氏一族的灭顶变故。茹慈太后的身子越发一日不如一日,近日竟连床都下不得了,只能每天倚在榻上,神思倦怠。

“月莲……”隐约觉着有风从帘缝间钻进,虫蚁一般无孔不入的再身上流窜。茹慈太后轻咳着拉了拉膝上的裘皮毯子,声音虚晃着没有半丝气力。

刚从外面折了隆冬的腊梅回来,喜庆的插了满瓶,笑端着步进殿来。月莲听着太后唤她,不敢耽搁的把东西命了人摆上,便赶紧脱了带寒气的披肩,提步上前。“太后可是觉着冷了?”

摸了摸毯子里的温度,果然比方才消减了不少。她忙活着换了新的暖汤回来,折腾了片刻,这才得了功夫闲下来说话。“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奴婢方才去园子里折花,撞见了不少赏花的娘娘呢!”

“哦?”眉头一皱,身上的威严气势顿时凌厉透出。太后冷瞥了眼窗前案几上的青瓶红梅,言语一字一顿,似是生生从口中挤出来一般。“皇上最近身子不好,她们倒是闲情的厉害,这会子还有心思赏梅?当真是以为这宫里没有管事的人了吗?”

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鎏金昙花暖炉掷在地上,当即便爆了不少红炭出来,落在地毯上白烟大作呲呲直响。

月莲暗骂了句自己嘴笨,明知宫中最近病气严重,却偏偏挑了老祖宗不爱听的话去说。匆匆的唤人进来把地毯换了当心走水,她半跪在榻前小力的帮太后锤腿,见着榻上之人脸色稍有缓和,这才敢出声安抚:“太后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啊……后宫现在没了皇后,各宫的妃子都牟足了劲儿望着后位,这时您要是再有什么不好,皇上那边可还怎么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