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179章 狩猎 3

隔日,朝战如火,群臣大分三派。以左相为首坚持定要斩草除根以免春风再生,不但为主的七皇子岚宇要长幽天牢非死不得出。远在池州的岚致也必须派守皇陵,死守先烈尊位。安家虽有过战功,但如此野心谋略皇位,其心悬窒,必也要举家诛灭,不得宽恕。

另有不少武将文官则一心为七皇子和安家辩护,悉数列举其功德忠义,认为不得草就,要将事情调查的水落石出才能定论。再剩的便是中立派了,不管身前诸臣如何争论不休面红耳赤都不介入,淡定观火,有些是想伺机而动,有些则身性淡薄不喜参与党羽之争。

前朝耸动,后宫自也不得安宁。嫔妃中大多都有家眷在朝中就职,此刻若不随着兄父一同选定阵营,那在宫中也是十分难过的。至此,翠微宫近日门庭若市,往常有些足不出户的小主也不得不为表忠心日日给皇后见礼。

子漪从起来便一言不发只盯着窗外凋敝坠落的荒叶儿发呆。小桃方从内务上回来,天气越发冷了,前两日事端刚起还是能领到些不错的细炭回来,可如今带着银子笑脸去也是再拿不到比奴才房中更好的了。

“小姐,天这般凉您做什么还在窗前立着呢?”手冻得通红,却仍笑着像往常一般塞了手炉到子漪怀中。她心中不畅快,却也知道小姐多思,安家现在这般光景,哪敢再说出来添堵。

冰凉的指尖猛触到那炉盖儿的熨烫,直畏缩着逃开。子漪瞧着半掩的浮宇宫门外寂静无声,已往还有些嫔妃打更的经过,人虽不多,但也有些生气。现看来却是半点声响都无,只剩风声愈紧。

“今个儿阿玛上朝了么?”知道小梓在御前有人,她见他端了炭盆到回廊上引火,赶忙抬手扶起窗扇询问。

手上的火石一顿,随即看见小桃打闪的目光匆匆收起。小梓笑着过来回话,明方从房里出来却耳尖儿泛红,说话时口中的热气儿也不多,淡淡的缭在口边。“回格格,没上。这两日宫中人手不足,星宿早上带了话进来,说这日头风声紧且让小九在将军府歇着了。”

“哦……”失神的垂下眉眼,心头似被什么钳着横竖喘不过气来。“宫中现在还剩多少人?”

“回格格,加上我和小桃大约不过十个人去了。”

一听这数脸色便透明着泛开苍白。子漪心中明白今天关键,对竹雾的安排也无尽放心,可……

攥着手炉的指节儿紧绷着棱角分明,她倚着窗沿儿长久无声,心中却不如面上平静,波涛汹涌着几乎要将内脏全然颠覆。成败在此一举!虽她已安排好一切,可若是今日之事不成,左相必起疑心会有大举动。岚宇和她身在宫中暂不会有事,可宫外的一干人等,阿玛、额娘、子铮、岚致怕是会经历一番风波,难以安稳了。

“去吧……派人盯着翠微宫的消息,若是成了,再来回我。”眉心稍怵,她打发了小梓退下。见他端着没点的火盆复回偏屋里,这才发觉正殿中没点火盆,呼吸间已有白雾隐生。“今个儿没去内务?”

拉过身后小桃的手一温,适才知道她一直默着声受冻。子漪心疼的赶紧将手炉挪给她暖着,自己晨起便一直就着披肩,怎生都是比她这穿小袄的好些。

经小姐一提不禁眼眶有些涩意,小桃勉强一笑,方才在内务被那帮人数落时没觉得委屈,这会子让小姐的手炉一暖,倒是再藏不住眼泪了。“去了也是没用,倒不如不去的好。”

“……”轻叹一声,知道这宫中消息传得飞快。她昨个儿去静宁宫一趟,岚宇的状况依旧未改,太后连去皇上那儿求情都未,想是无望了。所以,今天这些势力的奴才便再不把浮宇宫的人看在眼里,当了要饭的打发。“暂忍两日吧,状况怕是没那么快好。”

“小姐,小桃就是不明白。既然七爷不在,为何宫中原来那些属下也都出了宫去?要是他们在,咱们最起码还能弄些补给,何至于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我又何尝不知?”拉了拉颈间的毛裘,目中也顺带着染上沉色。她踱到窗前,见小梓那屋不断有浓烟冒出,偏偏那小子还压着声不咳,怕是生生要把人憋坏了的。“去吧……帮小梓张罗张罗,那炭若实在用不得便不用了吧!都去汤子那边暖着,便冻不着人了。”

“小姐……”声音弱弱的带了些不解埋怨。小桃见子漪轻阖了眼帘,似是不愿再语,只好怏怏的提了帘出去,寻了小梓诉苦。

“你说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因为七爷,焦心糊涂了?”捂着鼻子拿了扦子和小梓一起引炭,她敞了半扇门让烟气儿过出门,谁想风一灌进来,将那炭尖上的一点火星眨眼便吹灭了。

赶紧皱了眉一并将小桃的嘴捂了,小梓见这炭怎生都点不着,干脆扔了家伙坐在地上休息片刻。“你这丫头可不能胡说!格格心里的苦深着呢,咱们这点小罪又算得上什么!”

“七爷怎么也是皇上的骨血,即便今天不成,日子不是也还长呢?”

“七爷和九爷还好说,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军中。可安家上下百口人,若是这番扳不倒左相,他必定会紧咬住安家不放,皇上虽然有心看护,可若是朝议一直不休,到时也不得不拉些人出来做做样子。格格此番把人全都布出去,想就是为防着那一天。一旦圣旨下要治安家的罪,人手多,自也是能救几个便多救几个吧!”

“此话可当真?”手中的扦子顿时跌落在地,小桃方哭过眼中的泪还未干,这下听小梓一说,眼里的泪又积攒起来。

“嗯……”声音尖,却带着些沉寂的沙哑。小梓低着声音回:“听鬼术说他们日夜都在将军府守着,安将军责任重大想救也救不得,所以只能照顾着旁人,看能救下多少。”

颓坐在地上,愣了半晌才轻啜出声。小桃把脸埋在膝盖中嘤嘤的哭,殿外的天气明媚如春,可殿内的阴冷却一分不少,越发透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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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光景向来是一边凄敝一边荣,辗转兜复无时休。若说如今的浮宇宫旁若废宫,那翠微宫便是胜极之地,四处皆华。

上好的月影幔帐整宫披挂,使这秋月里的骄阳打进殿中也似月光般柔和,不见分毫刺眼。巴掌大的螺炭细密紧挨的排在铜盆中,明明热浪烫的稍进些便觉着烧脸,可空气中却没一丝烟气儿,只有花香隐隐间浮动喜人。

芙蓉就着秋季最宜常用的**糕,饮着千里急送进宫的松翠清茶,秋日寒风下门户大敞着,殿内却丝毫不见冷意,只觉温暖如春。

“娘娘千岁金安。”下了朝便依人通传紧赶了过来,左相身上仍穿着官袍,对待这个如今能只手遮天的皇后娘娘满心敬畏,不敢用亲情怠慢。“不知娘娘招微臣来,是有何事?”

口中的糕点未尽,便指唤人将昨个儿劫来的信笺递上。芙蓉打了个眼色便将宫中侍奉全清了出去守着,这才不紧不慢的出声道:“左相何时这般不小心,竟被人抓住了把柄也不知?”

见着信中内容猛然色变,可细细看来却又发现了其中纰漏之处。左相捋了捋胡子冷笑抿唇,心中虽暗叹布这局之人手段高明,却也自傲着未放在心上。“娘娘莫急,这字迹虽大看和微臣别无二致,可本人一看便能发现,这乃是临摹拓本。”

“哦?”倒是没想到子漪会用同样的招式还击,芙蓉稍松了些神色思量,扬手示意左相继续。

“娘娘请看,微臣姓名处,只要是精细的手信微臣都会在最后一字上少一笔,虽不细看难以发现,可细看便不难察觉,它也可以当做旁字来念,怪不到微臣头上。再有,微臣和古覆国往来的书信全部都随身携带,连府中都不曾存放副本,所以这信上所写纯属捏造,做不得真数。”

殿中的幔帐随着风摆缓缓飘动,芙蓉倚在榻上静心听着,鼻息间微有香炉中清甜的气息飘过,偶尔还夹在着丝丝男子身上的气味。

厌恶的瞥了眼几步外就坐的老者,她不耐的拿帕子掖了掖鼻尖,缓声道:“那就好,这段风声正紧,你和迪廉都要适时收敛些,那些个龌龊事还是谨慎为好。”

“是!”神色一顿,随即有些下不来台。左相抱拳一鞠,见芙蓉神色间有些不悦,不禁又出声恭维了两句。“娘娘千金之躯还总为微臣担忧,实在是微臣的不是。这次若不是娘娘在中秋宴上布局诱岚宇为古覆国的娣嫔求情,想必皇上还不会起疑,相信信笺一事。微臣时刻念着娘娘眷顾,定将早日为娘娘办妥古覆国之事,将那个贱人的子嗣斩草除根。”

“明白就好。”提到那人便觉得心如针扎,百般不适。芙蓉紧眸冷瞥了眼重重帐帘之后的庭院,青方的石砖,连地的落花片片绚目,正如她死的那日一样,正值深秋。

“去吧……”死死的盯着那鲜红满地的花瓣出神,她想起那日他满襟鲜血立在碧熹宫门前,倾盆的雨声大得吓人,打在人身上锥扎般疼痛,可他却直直的立在雨幕中一动不动,隐忍的哭声压抑痛彻,良久不绝。

那时……她远远的看着,看着他明黄色的龙袍污点满溅,顺着疾风破败舞着,像她的心一样,没有丁点干净完整的地方,走肉行尸。

明黄……她已多久没见过了……

眼前一晃,一抹明黄霎时闪过眼帘。她轻讽着习惯性阖上眼复睁开,心念着这样幻觉便再不会溢生。谁想……花海旋染间,幔帐恰被大风扬起。重重高飞曼波中,他静静的负手立着,同他们初识时一般,长身如玉,却没了当日的温雅神采,满脸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