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164章 家宴 4

月色总是撩人。特别是中秋之夜,月亮圆盘似的挂在天空,把整方大地都映衬得跟白昼一般。

子漪从静宁宫请了安出来,离家宴开始还有些时辰,回品欢阁也待不了片刻,所以索性随步趁着月色在宫中走走,疏解心怀。

听了岚宇的话,莫名就想起很多。她华装美钗的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羽妃生前的园子。凄冷的秋末,天气早已冷得没了秋的样子,可这方天地,仍然眷恋的满是秋意,落叶金黄,花香遍地。

“小九……”呼吸间的白雾愈发显得重了。她畏冷的提了提裘毛披肩,透出的手指只片刻功夫便全部凉透,满是寒意。

“是!”赶紧递上温热的暖炉,小九上前一步用袖子擦净了廊椅,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候着。

子漪着迷了般缓坐,无声的盯着宁静浅蓝的湖水发呆,脑中已控制着不去想,却又总不由自己的想起。这般静谧绝美的园中,岚宇的额娘曾每日晨起暮休,生活了不少的年头。可如今看来……还剩下些什么呢?除了满园精致的景色还在,主人的气息却是消散的一点都不剩了。

“繁华终逝一场空。”哀叹着弯身掠过平静的湖面,随即荡起的涟漪半圆着缓缓扩散,直延伸到镜面似的湖心。她见证着满眼的浮华此刻消逝冷僻,不由心生伤感,悲戚暗忖。再难忘的爱恋如何?再珍贵的记忆又如何?此时佳节,这往日繁盛的院子不依然冷清,没有半个人光顾?

“九爷!”早就觉得回廊头有人,可一直不敢确定。小九眯着眸子死盯着身侧回廊的阴暗处瞧,果然不过会儿,一束阴影缓缓靠近,带着浅薄的气息,却让人无法忽视。

“你怎么独自来了?”见他连个人都没带,子漪微讶的起身迎他,可刚行了两步又想起了那日凉亭之事,不由踟蹰。

“……”无声,却是别扭的瞅了眼一旁的小九,岚致脚步轻盈的点点靠近,越离得近了才越能看清子漪今天的装扮。

浅蓝色的芙蓉长裙,月光下暗暗的闪着银色的水仙花样。脸上没太施脂粉,仅已淡淡的红寇点唇,却已娇艳的无比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快到额娘的忌日,今晚便要动身去池洲,所以早点来看看。”见她打发了小九去远处候着,他小声的低语。年轻的声色伴着月光沉郁着扰人心弦。

明了的点了点头,却是无法再像原来一般自然的招呼他就坐。子漪勉强的提唇笑着,感觉到他在自己对面落座,却是没有面对,视线浅浅的浮在湖面上,清淡着让人品不出情绪。

“都准备好了么?”不问他为何这般着急走,单单问了这句。她不是没有思量过其中缘由,只是没办法接受,不如懵懂着装傻,与他与自己,都是再好不过的。

敛了眉头寂寥的垂头,岚致苦笑着攥紧拳头,口上却是没有逾越分毫。“嗯,都妥当了。”

“那就好。池洲虽是军中重地,可好歹也是军营,不比皇宫。你第一次出远门,一定要事事当心。”

一如既往是那姐姐劝慰弟弟的语气。岚致有些恼怒的抿唇,却是发作不得,只能忍在心里。暗地里那发芽的情感犹如污秽的晦物,不能告人,自己也觉得坦然不得。这种徘徊不定的感觉几乎折磨得他发疯,如何都潜心难安。

“只有这样?”忍了又忍,却还是有些不甘的倾吐出声。他借着昏暗的夜色大胆的望她,那年少的眸中,承载的东西太多,早已不是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轻狂无忧。

空在衣摆间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紧紧的收进袖笼之中。子漪局促了眼神低头,瞧着他的影子在廊间静立如磐石,不由心中一痛,念软起来。“好好吃饭,即便有再多的不顺也要像个成年男子一般面对。”她一直难忘的惦念着那个倔强无声孩子,即便他如今已经成长成了别的模样,可那时的他,却已烙印在她脑海中,如何都不能遗忘。

一缕惊喜霎那间划过眼眸,岚致扬笑进前了些,本想握握她的手,可如今自己也不是过去的那个需要依靠的孩子,要做出这般举动,实在难为情。“你会给我写信么?”听闻军中将领最大的期盼便是家中书信,哥从来不喜麻烦,关爱他的方式也向来内敛。他独自守在军中,没有书信可收,唯一能盼的人,只有她。

“嗯!”浅浅的笑了笑,她爽快的应下。心中却暗忖着,不知自己这般做是对是错。她和岚宇的婚事已不远了,也许那时,他便能理清依赖和爱恋之间的区别了吧!

如是想着,她不再多留的招了小九往家宴大殿去。红廊悠长,她没有回头,自是没发现,长廊那头的少年是如何的欢喜,好似整世的幸福都在此刻兑现,再不奢望别的。

岚致良久的立在原地傻笑,瞧着她坐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好似永远也瞧不够。“她说会写信给我……”入迷了般轻轻在口边念道,他孩子气的盘了腿头顶着柱子,望着天边的明月好像都比方才圆了些。

几步之遥。岚宇身着深蓝的华丽长袍隐在暗处,顽皮的月光轻佻一耀,映衬出他袍边的游龙活过来般生动。

面无表情的直等到岚致走了才现出身影,他深思凝视着这宁静沉蔚的宫苑,眸中满是挣扎阴郁。他是阳寿将近之人,可岚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子漪能伴在……

心中只是有了这个念头便痛得呼吸困难,他脸色苍白着攥紧双手,想像平时呵护岚致一般雷同照做,却是如何都不能。唯独这件事不能。

“竹雾……”声音淡淡的,却仍在空中连起了不小的雾气。他寥落了神色皱眉,明明想洒脱的笑,可却怎么都提不起嘴角来。“我是不是很自私?”像他这种无妄之人,怎还敢奢求幸福?

沉了眉俯首而立,竹雾缄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夜风吹得急而密,他望着爷的衣摆在风中不断飘摇,无息间,竟连自己也觉得寒冷开。

其实……追求幸福有什么错呢?哪怕只有一天,拥有了也是好的。可……若那人是岚致,爷又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