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101章 婚定 2

“你很幸运。”扶着桌角的手忽的紧攥,掌心下,层叠的宣纸张张褶皱,未有片刻便有点点纸削掉落,似羽毛般洋洋洒洒浮了满地。

子漪表情如常的镇定坐着,可手心已不知不觉渗出一层冷汗。以平常女子的力道,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使那些宣纸变成现在这样,她会武功,并且内力不差,很可能只用动动手指就轻松解决自己。她太轻敌了……不着痕迹的从头上摘下一支金钗藏进袖中,神经也随着戒备紧绷起来,她提起精神专注的望着不远处的女子,留意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若是有丝毫不对,她必须想办法自保。

镯琴眼睛微红的盯着桌上那副马上侧奔的鲜活画像失神,画中的女子自信炫目的浅笑,微风撩起她墨色的长发,将容颜遮住了一些看不透彻,可在画者的眼中,即使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望不见她的眼神,依然能清晰的将其描绘,分毫不差。

“你知道么?或者你可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没有回神的继续喃喃说道,她后退两步倚着身后的木椅坐下,视线穿过半掩的木门直过到对面的正房门上,而后一定便再难移开,长久驻留。

“是么?我知道的只有,你是他的妻,而我什么都不是。”见她神色不对,子漪尽量淡然的顺着她说,不敢贸然激怒。

“呵呵……”癫狂着轻笑出声,镯琴眼含清泪的转头望了子漪一眼,随即视线又重回到对面那木门之上,好像那遮挡的雕花门栏并不存在,她能通透的望见里面沉睡着的男子。

“这间院子,离我住的思韵院只隔着两条回廊,可加上这次,我一共只有幸进来两次。一次是抱着赋延,还有的,便是这次。”几乎绝望的诉说,她不理会子漪是否在听,只是单纯的讲述,接连不断,让子漪想插话都不能。

“我十岁被左相收养,十四岁入宫,十五岁被赐给七爷,却在十六岁那年,才第一次见到五爷,那年他及第过一,正是双十大好。我日日见他从浮宇宫门前走过,第一次留心,第二次留意,在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无止境的等候。”

“左相有三子四女,当今的皇后是他的大女儿,其余也非官即商,身世显赫。我一届孤女凭什么被他收养?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幸运,其实,若不是我应了他那喜幼的嗜好,想必现在已经饿死荒野,尸无人埋。我第一次失了身子便是在十六岁那年,那时也如现在一般是雨季,老天像是攒了一辈子的雨要朝夕落完,连续半月竟一次晴天都没。那日我去皇后那里请安,正撞上了议事的左相,当看他第一眼时我便知道,苦苦挣扎的几年,在宫中各处讨好的几年终是要白费了。我将要被一个比我大四十多岁的男人掌控,无法逃避。”

话到这儿终是带出泪来,镯琴喘息着单手遮眼,清澈的泪便毫无顾忌的顺延了满脸,蜿蜒成河。

“那天的雨和昨夜一般,下的特别大声。我在皇后后殿的一处太监房里,无助的求了又求,跪了又跪,可还是无用、无用。”好似人生从那一刻便再没了意义,桌前的女子止不住的轻声抽泣,整个身子抖得如糠粒一般。

“几乎是爬着从翠微宫出来,外面的雨下得像是瓢泼,我一路迷茫的走,绕过不知名的宫墙又过回廊,直走到了一处我从未见过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很大的湖,湖心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凉亭中,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衣袍湿了大半,却无动于衷,整个人都好像融进了风雨中,让人不能忽视却难以轻易察觉。我失神的立在他身后良久,直到他身边的侍卫递了伞过来,并转了一句话,才不舍离开。自从那次我便立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嫁他为妻,哪怕玉石俱焚,万劫不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么?”微微转头,眼底那由心散出的笑意顿时便照进了子漪的眼,光华璀璨。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底百味陈杂更分不清是同情还是悲悯。子漪默默的点了点头,手中的簪子无声收起,再没了方才的心思。

“与其凝视风景不如自己动手创造,可若连望风景的眼睛都湿润迷糊了,你终将失去一切,失去有些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珍贵。”

沉思着垂下眼帘,子漪听着桌前的女子起身,缓缓朝门前移动,却在跨出前迟留了脚步,再无响动。

“就是为了这句话,我才活到现在。不管有多难,众人怎么看我,我都甘之如饴。因为我要保护他,哪怕倾其所有……哪怕肚子里怀了碧鲁氏的孽种!”

不敢相信的瞪大双眼,子漪震惊的抬头,万万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是左相的!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是岚轩的妃子。

“呵呵……诧异么?我是自愿的!只要能握有掌控那老头的把柄,失去身子算什么?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这具肮脏的身子,别说爷不要,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所以……我从来不进这个院子,不妄想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只要能做他的妃子待在他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真的满足!除了你……安佳氏.子漪。”

迷茫的转头,好像灵魂已经不在躯体很久,只剩空壳。镯琴木然的回身看她,似在看一个挡路的障碍。

“爷虽然不爱我,但一直对我很好。哪怕我那时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当众拒婚,他也毫无怨言的把非言议论担了下来。可自从你出现,爷就开始准备着手将我送走,这次若不是池洲生变,想来你已经见不到我了。”

“如果能远离过往重新生活难道不好么?”心中明白岚轩的想法,绝不仅仅是因为她。而是最近朝中情况多变,他不想让她在沉溺在里面。那次她来轩王府救她时,他脸上的忧心不是假的,那眸中的痛彻亦尤为真实。

“如果你是我,你会走么?”

“……”瞬间无声。子漪沉默的垂头,突然发觉自己在感情上也一样自私,不希望任何人介入他们之间。

“所以,别要求我离开。只要爷还留我,我就永远心甘情愿当奴婢服侍你。可若有一日,爷不要我了,或者,你背叛了他。那……”眼中一抹阴鸷转瞬即逝,门前的女子再单纯不过的笑开,口气平淡到似是在说天气。

“那一日,就是你的死期。”一扬手,地上方才那些纸削便化成灰烬消失在空气中。镯琴头也不回的关门离去,未再留恋的望对面一眼,径直消失在院子的角落中。

子漪出神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一阖,袖中的簪子顺势落地,声响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