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宫

第83章 弥留 2

国婚在即,离天亮只差仅仅个把时辰。突兀的,天公却突不作美,潮湿蔓延着生起浓雾来。

云凡已好几日未睡得妥贴,暂不提云织绝食生事,只张罗大婚的行头大典,短短几天的时间也是分身乏术,难有松懈。

“舒吉,几更了?”复辗转了片刻,眼睛越发酸痛折人,却仍无睡意。他轻叹一声干脆起了身,省的徒增困倦。

“回陛下,已是……”

“让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

话还未道完便被门外的争执打断,舒吉小心的瞧了眼云凡的表情,见他浓眉深锁,脸色比方才更为难看,赶忙噤声侧退,安静的立着不再出声。

音色已不抵过往侬软娇弱,云织几乎是依靠在身侧的奴婢身上,几日不饮不食,原本圆润的面颊枯黄着憔悴深陷。

“格格还是请回吧!皇上还未起身。”帐门处值夜的宫人左右为难,小声的低回,生怕引得声响大了给自己招来板子。

“进去通报,就说今日阿玛要是再不见我,那明日的婚礼大典便是我以后每年的忌日!”说着泪又伤怀的滑落了满脸,云织想起白日去求额娘的情景,心中除了刺骨的冰凉再无其他。

“出了这种丑事你还妄想回宫?我从小就教导你小心提防莫气恼用事,可你呢?活生是个贱蹄子!人家还未彰显一招半式,就已经轻松将你赶出了皇城,这下可好!咱们碧鲁氏不但丢了门楣,连柯纶手下的兵力也未沾得一丝半点,那还留你这个破鞋何用?”

“阿玛……阿…阿玛……求您见云织一面。”断续着低泣出声,额娘那尖锐的言语字字过目,行行划心。她踉跄着后退一步,下巴上凝聚的泪水顺势落了满襟,又添新莹。

“进来吧!”知道她从小就未受过一点委屈,这下子接二连三的冲击不断,定是难以承受。云凡心软的紧皱眉头,一抬眼,才几日不见便薄消似剪的人儿已被半拖着搀扶了进来。

“不必跪了!”如此模样哪还行得了跪拜之礼,他疼惜的提前出声轻喝,手一抬,身旁的舒吉已明了的布下坐席。

“阿玛!求您救…救云织!”

“你这又是何苦?此事已成定局,你若再这样闹腾下去,以后去了浑家还怎么过?”

“织儿抵死不嫁!求您让我见柯纶一面,只要他愿意,我可以不回皇城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

“云织!到现在你还是如此糊涂!”稀疏的……一阵轻风划过帐身,引得帐顶的木梁吱嘎响起。云凡失神的将目光落在手旁的妖烛上,颓然沧桑。“他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这时候,若是布棋之人就是他的主子……你可想过后果?”

怔忪的猛然瞪大双眼,云织此刻才明白这一仗她的对手到底是何分量。安佳氏.子漪……她以为她不过是一个被人唾弃的可怜儿,没想到……

“……”绝望的瘫倒在靠垫之上,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紧攥着座椅的玉雕扶手,好似这样,颤抖的身子才不会失重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脑中各种纷乱的猜测此时犹如水中群迁的游鱼,密麻着不漏丝毫喘息的缝隙。

阿玛说的对。此时若是牵连上柯纶只能有两种结果。身为弃子,不是丢弃便会被掩埋,这已是宫里不言而喻的规则,数百年都未有人变过。

她不能!

失魂的摇头,晶莹的泪珠随着幅度划过空气散落,在烛光的照耀下,剔透动人。云织抽泣着低头,长发倾覆着挡住面颊两边垂落至膝,游弋浅摆。

她已经没了生路,怎么还能连累他同自已一起受过?

“云织……别总把死挂在嘴边。若了结性命便能斩断所有,朕现在…怕是已身在陵墓,封土多年了。”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若她拒婚自缢,柯纶怕安危堪忧。“去吧……”半是威胁半是恐吓,云凡疲惫的单手遮眸,指缝间,殿下苍白的女子如幽魂般虚软的任奴婢扶着退下,尽是凄然悲戚。

云织……沉痛的闭上双眼不忍再看,他迷茫的苦笑扬唇,自己也不知这番欺瞒的谎话是对是错。他不想看她就这样离去,可……如此活着,会否比死还悲惨恐惧?

漫长繁复的大红庆典似焰火般匆匆起了又灭,许多人恭敬祝贺,许多人笑靥明媚,一拨拨酒杯抬了复落,端整的长宴游桌从片尘不染到狼藉凌乱。子漪冷冷的看着这虚华场景如木板剧般华丽炫目,微冷的坐在角落偏僻的位置,她费解着用目光一一流连众人,恍惚间,空洞的觉着这容纳数百人的欢闹宴席中,竟安静的只剩她一人,再无其他。

她应该高兴不是么?看着那个伤害子铮的元凶如木偶般被人指使搀扶,颓废到像是只剩躯壳。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答应过子铮安心等待大庆的到来,她实现了诺言。可……

有些惆怅的端起酒盏猛然灌下,她残笑着提了提嘴角,无声的苦涩便无法遮挡的倾斜蔓延。为何现在一切成真,她却没有丁点的喜悦?为何?

“助兴无妨,你身子本就羸弱,酒还是少饮未妙。”

无助的凄迷抬头,便毫无预计的撞进一身玄白色的华丽长袍内。子漪怔忪的用视线描绘它的纹路图腾,银线精绣的祥云,暗纹横生的巨龙,完美到几乎无可挑剔。

“做什么下来?这不是你该待得地方。”情绪自然地牵动了言语,她不解风情的又端了杯酒饮下,面颊微微发红已是有了酒醉之势。

“……非醉不可?”了解她此时纷乱的心绪,岚轩无奈的轻皱眉角,手一抬,已是命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酒调换,梅花酿的香气隐隐浮动飘散。

“明日天亮之前,一切便都会结束。所以……”抬手温润的轻抚过她红粉如桃的面颊,他浅浅的叹息,痴迷于面前女子的清直心软。“不要逼自己去想,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半垂的眼幕蝶羽似的一颤,随即凝固着良久未动。子漪撑着有些晕眩混乱的神智细细思量他话中之意,来回辗转了一遍又一遍,终是在头痛到几乎生生裂开时,抓住了要隘。

“明日?”怎么会是明日?公主下嫁,即使是身在塞外,也不可能这般仓促,在举行完大典之后就连夜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