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米戈

一段一段忧伤马拉松

轮到米戈值日,正好是周五傍晚,集体心不在焉上完最后一节课,所有人呼啦一下走空了。他开始一把把翻椅子,一个人干得热火朝天,额头上渗出密密的小汗珠。

"咦,就你一个人了么?"一个袅娜的女生在门口张望,米戈突然呆了一呆,手里举着的一把椅子停在半空当中。

简直不认得了,是那个插班生玛柔么?大摆的裙幅悉悉索索,蹬着细高纤巧的鞋子,周身闪着无数细碎的光影,眼皮、嘴唇、指甲、袖管上的珠片都在闪闪发亮玛柔扯扯紫色天鹅绒的上衣,有点害羞有点紧张,"米戈,她们会喜欢我这个样子么?""当然!"米戈忙用脚踩住一张墨绿的卡纸。

"哈!"玛柔顿时原形毕露,"噌"窜上讲台,"我都跟她们说了,我老妈到新疆考察葡萄去了。她们不会不给我面子,不肯到我家来吧?""当然!"米戈低头,糟糕,前两排凳脚底下,散落着好几张墨绿卡纸,叠成纸船纸飞机,有的都被踩扁了。

"喔,我撒了三十多张请帖,每个女同学都有,烛光晚餐,加上我老妈收藏的美酒。诱人吧?"玛柔双脚得意地一荡一荡。

"你家坐得下那么多人?"米戈的声音从桌板底下发出,他飞快地挥舞着扫把,把那些墨绿卡纸统统赶进一大堆垃圾里。

"这叫广种薄收!"玛柔跳下讲台,跑到门口东张西望,"可是,怎么到现在一个人影也没见?""大概给你买礼物去了。"米戈眼尖,又发觉一堆墨绿的碎纸片,明目张胆撒在窗台上,他举起簸箕就冲过去。

玛柔神色马上放晴了,"我什么礼物也不要,只要她们人到就好啦。""快走吧,让客人干等在家门口,她们又该生气不理你了!""呀!"玛柔恍然大悟,撩起裙摆就跑,头也不回地喊,"我打车去好了!"望望那堆墨绿的纸屑纸团,米戈忽然郁闷得喘不过气来。

黄昏的校园里,好听的歌曲恣意流淌,周末留校的住宿生不多,老师警惕的耳朵开始松懈,广播台乘机大放特放Jay的歌,他唱得还有他写的。

米戈走到窗口,眼睛陡然亮起来--从来没注意到,黄昏的光线透过校园里的喷水池,有一种清透的紫。玛柔正沿着花瓣形的水池优美地旋转,姿态似舞非舞,裙裾一衣带水,仿佛听得到她长裙沙沙。半空中,成排的美丽词句在Jay特有的醉人节奏里呼啸盘旋 --吐着透着光/彩绘的玻璃窗/装饰着歌特式教堂/谁谁谁弹一段/一段流浪忧伤/顺着琴声方向看见/蔷薇依附十八世纪的油画上/在旁 静静欣赏/在想 你的浪漫......紧接着,低柔悦耳的女声,藤蔓般缠绵,月亮般明媚--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布拉格的广场无人的走廊 /我一个人跳着舞旋转/不远地方你远远吟唱/没有我你真的不习惯低徊萦绕的歌声,淡淡起舞的女孩,此情此景,米戈心里只有一个笨拙的形容词:交相辉映。

玛柔就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巫婆木偶,她固执地把这个丑陋的偶人认作自己的守护神,哪怕所有的女生因为这个而排斥她。而这个巫婆听说来自布拉格,那里盛产精彩的木偶戏。

"年轻、喧闹、嘻笑,被阳光、水和情人的拥抱弄得幸福而疲倦,那就是布拉格!"玛柔的老妈(她真的很老)曾经凝视着高脚杯里的白葡萄酒,带着一种晶莹的惆怅对着他和玛柔说过这样的话,仔细想来,似乎和Jay的歌词有某种奇妙的呼应哩。

这是一双有着一模一样长长鼻子的母女,年龄相差悬殊, 她们在一起,总好象是隔代人。呵呵,真是想象不出来,她妈妈到底在多大的年纪,才生出了玛柔这个小小的女儿?

米戈趴在窗口,歌声一点点隐没,玛柔也快转出他的视线。 "玛-柔,生--日--快--乐!"他突然醒过来,冲着女孩的背影喊。

她没听见。米戈跌回凳子,捡起一张墨绿的纸团,叹着气抹平,上面四个漂亮的荧光字:生日品酒会亲爱的们:今天,我买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一个人肯定吃不了,想请你一起来我家分享。

我家有一个小酒窖,真的,你们可以稍微品尝各种各样的葡萄酒,不过只好一点点,我不想让你们回家后遇到麻烦。但是足够保证你们可以过得很High。

最后我保证,只有我和你们单独过这个美妙的聚会,只对年青女士开放的酒会。

欢迎光临。地址:**路****弄**号 你们的友好的玛柔米戈眼睁睁看着玛柔带着自欺欺人的快乐期待走远,想象着她马上就要一个人守着一屋子的空气和失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玛柔被那些心眼不大胆子很小的女生们集体排斥在外的呢?

2老师把玛柔领来时,对全班介绍说,"这是你们的新同学玛柔,从英国南部来。" 底下一阵压着嗓子的怪叫。

玛柔看起来真的古怪。

陈旧厚重的连身牛仔裤,带帽子,象盔甲一样把她从头裹倒脚,底下蹬着沾满灰尘的高帮球鞋。头发是染过的,卷卷的,撒满肩头,活象一根根巧克力蛋卷。脸蛋小小的,还不时地吸鼻子,让她的长鼻子更醒目了。

不过,玛柔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听说因为妈妈工作的缘故,跟着辗转去过很多个国家。

米戈的最初印象:玛柔象个流浪的女孩。而且,不久他就感到玛柔和女生们格格不入。

"她身上有怪味。"女生们到处说。男生们经过不露声色的观察,最后得出得结论居然是,新来的女同学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酒味。

没几天,和她同住的几个女生嚷嚷着要换宿舍。

玛柔*头挂着一个巫婆木偶,比直勾勾的鼻子更吓人的是老婆子直勾勾的眼神。别的女生警告玛柔最好把巫婆收到箱子底下,省得别人看了做恶梦。玛柔一脸无辜,紧紧抱住丑巫婆,"怎么会,这是妈妈给我的守护神?""谁过这么丑的守护神?"女生们咯咯笑着,她们的想象里,守护天使不是翅膀洁白的翩翩少年,就是模样纯洁甜美的MM。怎么着也有和干瘪老太婆搭不上边。

她们悄悄采取行动,把那个丑巫婆丢得远远的。可是,第二天,一个女生从睡梦里惊醒,第一眼就看见玛柔的巫婆正对着她的脸,在半空中不停地旋转,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那个女生汽笛一样尖叫、哭泣,不能自己。

"我只是想让她也喜欢我的守护神,你们看,她什么舞都会跳呀。"玛柔后来一边向大家解释,一边十指灵活舞动,那个死板板阴沉沉的巫婆翩翩起舞起来,"小时侯妈妈很忙很忙,把我一个人反锁在房间。她就和我一起跳舞,踢踢踏踏,把害怕赶跑。可是只要睡觉时间一到,她就凶巴巴赶我上*了。"玛柔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深情。

米戈看见一个巫婆在舞蹈,通过玛柔神奇的指尖,生命和音乐丝丝缕缕被牵扯起来了,空气中刹时充满了跳跃的、淳朴的、活力四射的、生机勃勃的手风琴声。

"走开!"那个女孩蒙住眼睛,毫不领情,顺手操起旁边桌上的一只网球扔过去。

球打在玛柔的面门上,象一计闷闷的耳光。

巫婆木偶软塌塌掉在地上,玛柔捂住了脸颊。米戈跑过去,他觉得好抱歉,那是他的网球。

"跳得真好看!"米戈拣起了她的守护神,小声说。

玛柔眼里闪过一丝惶恐,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在祈祷。

3玛柔的家长来了,倚着黑轿车,和玛柔一样超长的鼻子,宽大的卡其布衬衫,目光锐利,额头的皱纹很深,头发已经部分花白。

"哇,玛柔的外婆真酷!"米戈听见不止一个同学啧啧惊叹。

可是玛柔扑到那气度不凡的妇人怀里,大叫一声"妈!"又酷又老的妈妈抱抱玛柔,然后大踏步走向和玛柔闹别扭的那个女孩,"嘿,我能和你谈谈么?那个木偶是在玛柔没出生以前在捷克买的,当时我在那里看了一个木偶剧,印象深刻,里面的角色全是颠倒的,巫婆是善良的而公主是**的......""我不想听那种又臭又长的故事!"那女孩头也不抬。

玛柔老妈没说什么就走了,只是额头的皱纹更显峻峭。她刚走出门口,教室后边发出"噗"的声音,有人喊那个女孩的名字,"你的水瓶爆了!"她刚站起来,突然抓住裤腰,不能动弹,哇,裤子拉链突然绷开了。

那女孩子不可抑制地叫起来,脸色绯红。

"妈呀,玛柔的老妈要不是巫婆谁是巫婆!"更多人脸色大变。

结果还是玛柔的老妈付了几倍的住宿费,为玛柔申请了单独一间宿舍。事情解决,她心情大好,推着玛柔:"去,有没有要好朋友?叫上几个,妈妈请你们吃饭!"玛柔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逃,她努力了很久也没请到一个客人。她们的样子,就好象谁和这对母女一起吃饭,谁就会变成恐龙。

形势一时变得很夸张,直到她走到米戈的面前,他没有逃,因为他正好睡着了。

那次晚餐很难忘,至少让米戈的字典里新添了一种了不起的人--品酒师。

玛柔的老妈带着他俩一起来到一间不错的酒店,点一桌子菜给他们吃,自己只夹少少的几筷子,大多数时间里都自斟自饮一瓶冰镇白葡萄酒。

"你去过布拉格?那里什么样?"米戈很羡慕,Jay在最新的MV里,就有在布拉格餐厅吃布丁的镜头,窗外有***凝视着他。

"太久以前了。年轻、喧闹、嘻笑,被阳光、水和情人的拥抱弄得幸福而疲倦,那就是布拉格吧?"玛柔的老妈凝视着高脚杯里的白葡萄酒,悠悠说道。

玛柔忽然停止啃鸡翅膀,"妈妈是和爸爸一起去的么?是度蜜月么?还是仅仅在谈恋爱?""别提这个人了。"玛柔的老妈断然摇手。话音刚落,人已冲到隔壁桌子:"别兑可乐,这样是糟蹋葡萄酒!""管你什么事,你是谁?"人家不服气。可是马上就不吱声了,"你是、是王贝町?"那人盯着葡萄酒瓶上一个小小的头像,一时惊得得发呆。

"没错,'葡萄熟了'上市前是我鉴定的。让我看看你配的菜可和酒搭配?喔,你们应该再叫上碗红烧肉,这是清淡型红酒......"玛柔的老妈侃侃而谈,把四面桌子上的人都吸引过来,顿时,她被聚焦在很多道崇拜的目光里。

"你妈是--"米戈小声问。

"葡萄酒大师。"玛柔的声音不大,可是充满了骄傲,一扫在班级里被女生排斥的沮丧。

"哇,听起来好伟大。"虽然没有喝一口酒,米戈却因为激动而头晕。

"当然,老妈刚通过英国葡萄酒学院的严格考试。"玛柔说起了她那五十多岁的老妈,考试以前,就象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一样拼命,几乎周游大半个地球考察葡萄生产区进行强化训练,一个星期要喝200多种不同的酒。

"老妈就是认准了什么就拼命的人,就象她现在,要做就做最高级的职业'酒鬼'。"那边老妈正应那个客人的要求品酒,那人心悦诚服,表示再也不做兑着喝葡萄酒那样没品味的事情。米戈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那个专业的妇人专著地针对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观色 、摇杯、闻香,最后缓缓倒入口中,表情越来越凝重。

"哗!"她把杯子里的酒统统洒在地上,带着沉痛的表情宣布 "我上当了,你们以后再不要买这种牌子的酒!"旋及她拨手机,对着电话那一头喷火,"你们骗我,今天我才发觉,提供的样酒很新鲜很清澈,实际销售的完全是另一种酒,很差!现在我看着酒瓶上我的头像,都觉得是一种耻辱。我要向媒体公开你们的作假行为。不用威胁,我不怕,我一个人要和你们斗到底!"放下电话,她看着玛柔发呆。

"妈,怎么啦?"玛柔小鱼一样游过去,紧紧挽住老妈的臂膀。

"玛柔,你怕不怕周围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她老妈突然问。

"比现在还要糟糕么?女同学都不理我了。"玛柔有点担心"也许......"玛柔老妈叹口气,表情严肃,好象正在等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4老妈给玛柔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小房间,更把玛柔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孤岛。她独来独往,其他女生咯咯笑着与她插肩而过,对她友善的眼神视而不见,只当她是空气。她们只在私下里偷偷观察着她、防备着她,保持着莫名的恐惧和奇怪的警惕。

男生对她还算友好,他们会忍不住问起她那个做"最高级的职业酒鬼"的老妈,觉得女人从事这样的职业拥有这样的称呼,真是酷毙了。

玛柔还是渴望着亲近同类,所以采取了积极的行动,乘老妈到新疆出差,广撒生日帖子,甚至不惜奉献出老妈最心爱的藏酒。

那堆揉皱的撕碎的墨绿卡纸,全是玛柔满腔的期待呵。女生们没领玛柔的情,是害怕清晨醒来突然闯如视线的巫婆,还是害怕牛仔裤突然绷开?在她们眼里,玛柔总是有点古怪有点不祥的异类,所以干脆集体蒸发,远远避开。

米戈洗干净手,揣上抹平的那张生日请贴,一个人赴那个"只对年青女士开放的生日酒会"。

"来啦!"玛柔惊喜的声音,门打开了,她忍不住不断朝米戈的背后张望。

米戈掏出一只崭新的开瓶器,呐呐说:"我想,你也许需要这个。""啊,当然!"玛柔努力掩饰那种一脚踩空似的失落,接过米戈的小礼物。

屋子里已经布置好了, 餐桌上一大排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容积非常小,一口两口就干尽的样子,过家家似的可爱,客厅里准备了一堆素色的垫子,茶几上,蛋糕盒外的缎带已经解开一半......"来吧,"玛柔向米戈招手,"我带你参观妈妈的酒窖。"地下酒窖是从厨房进去的,酒窖是拱形的,不大。架上有好多好多的酒瓶,泛黄的铭牌,飘逸着浓郁的葡萄果香。进口的方整齐地排列着几只古铜色的橡木酒桶,玛柔直接从酒桶中倾出的原汁葡萄酒,教米戈轻轻摇晃酒杯,让葡萄酒与空气充分接触,"你闻闻,然后再抿一点点喔。"一种新鲜清澈的果香在男孩的舌尖稍作停留,仿佛一支轻盈芭蕾一刹的美妙定格。虽然只是一点点,他已经把这种滋味收藏在了内心深处。

"这里是我的秘密天堂。"玛柔亲爱地拍拍这拍拍那,"我躲在这里想心事,流流无聊的眼泪,或者独自傻笑。妈妈说,葡萄酒是最有个性的,每个人都有可能会对某一种酒产生感情,就好象找到亲密的朋友,忠实、 温暖、 醇厚。刚刚你喝的,就是玛柔的美酒朋友。"米戈在心里为失约的女生们可惜,玛柔是一个多么美妙而特别的朋友。

这时,持续不断的门玲把他俩从浮动的暗香里拉上"岸"去。

玛柔收到一包快件,"奇怪,谁给我寄的呢?"她把纸包往沙发上一扔,跑过去看墙上的温度计,"哇,正好18度,喝红葡萄的最佳温度耶。""等等,我们再等一会,要让酒先呼吸一下。.现在干什么呢? 要不先切蛋糕吧。"玛柔打开盒盖,"哇!",她整张脸都亮起来,一朵朵小小的的粉红花丛里,一个踮着脚尖跳舞的芭蕾姑娘,"和我小时侯见到的一模一样。""米戈,蛋糕你要拼命吃才行噢!"玛柔的蛋糕切得粗粗拉拉,米戈一大半,她一小半。

"吃不完就打包!"说完她就埋头大口吃蛋糕,一边赞美:"真好吃。""好象应该先吹蜡烛许愿吧?"米戈忍不住提醒。

"要这样啊?"玛柔停止咀嚼,"我是第一次过生日。没有经验。"她的声音很低。

米戈有点吃惊,从英国过来的玛柔居然从来没有度过吹蜡烛切蛋糕的生日形式?

"不开心的往事,你也要听么?" 玛柔抬抬头,"看见我下巴上那条疤了吧?" 米戈点头,虽然很淡,但还是有点明显。

"我觉得我不是我妈亲生的。"玛柔站起来,从冰箱里取出一大盘色拉,然后姿势娴熟地往小小的办家家似的酒杯里倒红酒,"先不说她年纪已经那么大,大我整整40多岁。还有我这个古怪的外国人名字,我妈妈可是姓王呀。最明显一点她从不愿意给我过生日,我看到过她头天晚上起来,悄悄把日历上的那个日期哗撕掉。 还有,我六岁的时候,坐在妈妈自行车后面,经过蛋糕店,看到橱窗有只漂亮的粉红蛋糕,蛋糕上有个跳舞的小人,我看得喜欢,叫起来:'妈妈买给我过生日!'妈妈肩膀一抖,突然加速,我摔下车,下巴磕在水泥地上。妈妈浑然不觉,一个人骑着车飞快地逃呵逃,好象生日两个字就是对她的诅咒......"米戈有点糊涂,玛柔和她的妈妈长得真的很象。可是,亲生妈妈又怎么会从来不给女儿过生日,不给女儿买生日蛋糕呢?找不到答案的他只能轻轻与玛柔碰杯,真心诚意道一声"生日快乐!""妈妈有时喝醉酒,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很迷惑地自言自语,'玛柔,玛柔, 妈妈跑得好累呵?'"玛柔依旧陷在回忆里,不能自拔。

米戈抓头皮,抓着抓着,突然灵机一动,"快看看那个快件,也许是妈妈给你快递的生日礼物呢。"玛柔带着撞运气的神情撕开纸信封的口, 露出一叠最新出版的《名人周刊》, 封面上老妈的名字特别很醒目--王贝町 今日葡萄酒大师原是昔日弃妇, 产下试管婴儿难挽变心脚步玛柔的眼睛睁大了,手哆嗦着,嘻里哗啦翻找目录找相关的内容,飞快地浏览,然后那本杂志从她手心里颓然滑下来。

玛柔用做梦一样的神情呆呆看着米戈:"天呢,我是那个试管婴儿?!老妈生我,是为了用我拉住我那个负心的爸爸。怪不得妈妈那么厌烦我,好象是没有办法才抚养我。上面写得没错,我只是她过期的感情赌注,我只是她失效的感情工具......"玛柔猛地拔开酒塞子,笔直地往她细细的喉咙里灌。

米戈心里一跳,马上记起玛柔妈妈那次在餐厅里,把杯子里造假的葡萄酒统统洒在地上,带着沉痛的表情宣布:"你们以后再不要买这种牌子的酒!"他拽住玛柔的手:"不要相信,那是酒商在报复你妈妈说真话呵!""我知道是真的!只要想想我妈妈40多岁才生我,只要想想我一说爸爸就好象揭她的伤疤?"玛柔的脸和眼睛一样红。

米戈拣起那本爆满沸沸扬扬的名人**的《名人周刊》,一眼看见玛柔妈妈和一位男士的合影,两人都一脸憔悴。

"你的大眼睛原来象爸爸。"米戈嘀咕了一句,把那页转给玛柔看。

"我不要看,他比老妈更差劲!生出来连正眼都没看我,就把我垃圾一样抛了。"玛柔咬牙切齿,"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半个妈妈。好了,她们知道了更要笑我怪胎了,'哈,原来那家伙是在一个玻璃管里长出来的!'""我发誓不说出去!"米戈一把抢走玛柔手里的酒瓶。他明白一个简单道理,借酒浇愁愁更愁。

"可它已经几十万份地发出去了。米戈,我不要去上学了,写这种文章的人全有狗鼻子,他们会找上门来,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嗡......"5门铃响的时候,玛柔跳起来,一边找地方躲,"第一只狗鼻子上门了!"可是米戈一打开门,马上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谁。

他有一双和玛柔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当他看见玛柔正把下巴搁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眼前的米戈就好象消失了。那个男人径直走向屋里那个一脸酡红噙满泪水的女孩,百感交集地伸出双臂:"玛柔,玛柔,爸爸终于找到你们了--""走开!"玛柔小猫一样弓起背,眼里要喷出火,"这里说的都是真的么?"她指指那本杂志。

米戈看着他,似乎比玛柔的妈妈更年轻一点,目不转睛地盯着玛柔看,似乎贪婪地要把女儿的每一根头发都印到脑海里心窝里。

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米戈的心也拎得高高的。"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自然怀孕了,所以,我们借助了人工的手段。但玛柔,你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你就是爸爸妈妈生命的结合呵。""可你抛弃了妈妈......"玛柔哽咽了。

他摇头,眼神清澈优柔:"如果说抛弃,应该是你妈妈抛弃我这个软弱的男人才是呵。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待你妈妈最后的原谅--"屋子里的女孩和男孩都惊诧了,尤其是玛柔,好象头顶炸响了一个惊雷!

在慢慢深黑的夜里,两个十几岁单纯洁白的少年,用震撼消化着那个漫长、忧伤的故事的真相,玛柔的爸爸一直喘着气,不停不停用红酒润着嗓子--玛柔,你可知道你没有出生,就已经拥有了这个名字。

你的名字里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来自你的哥哥,是的,你有过一个哥哥,叫马坚。

我和你妈妈那时在国外求学,我们在德国相爱,一起到布拉格度蜜月,你妈妈非常喜欢这个在地图上象一个胡桃形的美丽国度。我们相拥着在布拉格广场的许愿池投下硬币,我们的愿望非常中国非常传统的:愿白头偕老,愿儿女双全。

我们走在布拉格的旧城,两人一起看著名的木偶戏"Yellow Submarine"。看完戏我们看见一家木偶专卖店,店员个个都是耍木偶的高手,他们开着各种流行音乐,自己边跳舞边在店外轻松自在耍弄木偶。你妈妈被一个巫婆木偶迷住了,店员说她是专门帮小孩子驱逐恶梦的善良巫婆。她跳舞的样子真的让我们觉得,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她。

我们很快有了一个儿子马坚,你妈妈爱若性命,小时侯他常常梦魇。妈妈翻出把布拉格的巫婆挂在*头,从此他真的夜夜安睡。我们一直想再生一个女儿叫马柔,彻底实现我们许下的愿望。可你妈妈的事业蒸蒸日上,成年成月奔波于世界各地的葡萄园。

我们的幸福在第18个念头被厄运打断。马坚考取大学,体检时被查出患了恶性血液病。你妈妈马上放弃成功的事业,带着儿子到处求医,苦苦寻找匹配的造血干细胞。日子开始变得艰难,我们面临精神与经济双重压力。

你妈妈发疯似的努力找寻,终于有了眉目,在上海的骨髓库里,找到一个和马坚匹配的样本。她带着你哥哥飞到上海,可是结果很不顺利,先是对方感冒,等对方好了,你哥哥又发起高烧。好不容易万事俱备,对方的奶奶突然跳出来反对,老婆婆顽固地认为,这是极度伤害身体的事情,甚至会影响她孙子以后的结婚生子。红十字会做了十分耐心的工作,老太太松了口,'那也要等我孙子结了婚再说。"这一句"再说",顿时让你妈妈看到了一线曙光。尽管她根本见不到那个可以拯救马坚的男孩。却天天祈祷他能找到一个一见钟情的姑娘。

你妈妈抱着固执的希望在上海驻扎下来,拿出积蓄买了房子,又要我辞职来上海发展。我争执不过你妈妈,放弃多年打拼的事业来到陌生的城市,满怀忧虑进行一场没有期限的等待。

我发展得很不顺利,你妈妈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压力和感受。而在你哥哥的又一次发作后,你妈妈在迅速作出了惊人决定,再生养一个小孩,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拯救儿子的性命,她带着狂喜的神情整日整夜在我耳边唠叨,国外有多少成功的先例。国内有多少成功的先例。

而你妈妈那时候已经过了生育的年龄了。唯一的途径就是--昂贵的试管婴儿。医生如实告诉我,要冒很大的风险:可能受不了孕,可能受孕以后中途夭折,高龄孕妇可能会有更大的生育危险。

一想到那是一条处处埋伏着危机的路,一想到可能一败涂地让我失去全部,一想到所有接踵而来的无法承担的昂贵费用,我绝望极了,爸爸那时侯真的非常脆弱。

我不肯答应你妈妈,我们两个天天争吵,筋疲力尽,连续好几个月。

有一天我下班,看见你妈妈独自坐在门口的几只大箱子上,用一种鱼死网破的神情,沙哑地宣布:"你不用进去了,房子我已经卖了。现在我们有钱了,可以救儿子去了。"你妈妈如愿了,可从那一刻起,我感到我们的感情破碎了。

什么叫置死地而后生,你妈妈做到了,她真的怀孕了,她带着新生般的表情每天往返于医院和租屋,而我的心无时无刻不悬在喉咙口。你妈妈是坚强的也是任性的,她把我无法负担的东西强加在我肩上。

你妈妈叫你玛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个'玛'字,把她的姓按在我姓前面,我明白那是对我的无声抗议。有天,我看见她温柔地抚摩着肚子里的你,喃喃念叨着:" Marathon、 Marathon、 Marathon......""马拉松,什么意思呵?"当时我真的不明白。

现在我知道了,玛柔,你就是妈妈45岁的时候,下定决心和生命进行的一场胜负未卜的马拉松。

马坚的病情变得很不妙,看起来真的撑不了多久。你妈妈急疯了,居然跑去哀求医生求:"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女儿早点出来,求你告诉我吧?打针。吃药。还是剧烈运动?"当然她被骂了一顿,晚上她很哀怨地对我说"为什么你不让我早点怀上玛柔去救马坚呢?"小小的破旧的租屋里,我的心里充满悲凉,我流着无奈痛苦的眼泪默默问:孩子们,你们来到世界上,是不是就是来折磨妈妈和爸爸的?"第二天我们去看你哥哥,你那大腹便便的妈妈艰难地把脸紧紧贴在马坚的脸上,"生命就象一场马拉松,很孤独很艰苦,现在妈妈和你一起跑,我们一起加油呵!"两道眼泪温暖地融合到了一起,滚到雪白的枕上。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妈妈,她被推入产房的一刹,马坚陷入了昏迷。

让我们都不能接受的是,在你出生的一刻,你哥哥马坚离开了人间。

你妈妈在同一天里迎接了**和诞生。

爸爸去看你妈妈,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忘记不了你妈妈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说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是你的自私软弱、还有迟疑,让我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我们沉默、沉默,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你妈妈终于开口了:"你走吧,你可以解脱了!"然后她背过身,再不肯看我一眼。

我跌跌撞撞离开医院, 头脑一片混乱,自责、悲痛、疲惫、无奈像乱麻一样把我紧紧缠绕。我挣扎着跳上一辆车子,直接去了机场,在那里胡乱买了一张机票,任凭它把我送向世界的哪一个角落......等我慢慢回过神来 你妈妈已经带着你离开上海,杳无音信。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我开了好几家餐馆,要不是无意中进了一批葡萄酒,看见了你妈妈的头像,然后一路查找,找到杂志、找到记者、找到线索......我们仍可能在同一个城市,一次次插肩而过......玛柔无声地流着眼泪,原来自己是为救哥哥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她感到骄傲,又充满遗憾,哥哥在她上场以前就匆匆下场了。只把他的守护神--一个驱邪的巫婆木偶留给了她。

可是开始苍老的妈妈和爸爸还在跑着漫长忧伤的马拉松,一直到现在。

玛柔把脸埋在爸爸胸前:"爸,你不要走了,我们一起等妈妈回来。"6玛柔的老妈风尘仆仆回家,空气里弥漫着蔬菜浓汤的芳香,一个眼神清澈柔和的男人正在包奶酪馄饨,他们蜜月中品尝过的捷克美食。

CD机里一个陌生好听的女声在交错的手风琴和脚铃声里反复吟唱--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布拉格的广场拥挤的剧场/安静小巷一家咖啡馆/我在结帐你在煮浓汤/这是故事最后的答案......那是玛柔和米戈一起准备的蔡依琳的新碟,老妈说的 "年轻、喧闹、嘻笑,被阳光、水和情人的拥抱弄得幸福而疲倦",就是布拉格的蜜月吧,和年轻的爱人相拥着看木偶戏,在广场的许愿池投下的很中国很传统的愿望:白头偕老,儿女双全......还有一段忧伤美丽马拉松誓言等着这个倔强的女人--"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跑着没有尽头的马拉松,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伴扶持呢?我们都老了,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呢?旧的伤口应该愈合,新的希望已经亭亭玉。我们应该庆幸,因为玛柔就是接替马坚的天使......"

已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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