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她婀娜可欺

第2章

晨起知闲送了个红玉做得小老虎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玉种,成色也一般,不过是女孩儿家互相赠送的小礼物。小老虎摸上去圆圆润润,蔫头耷脑的委屈样子,十分逗趣,脖颈里似乎还挂着颗铃铛,大概是玉石里掺得褐色杂质,工匠们巧手雕成了这形状。

杳杳属虎,这老虎做得也讨喜,圆头圆脑的样子,她立刻便爱上,在手里把玩了好一阵儿,又叫弥笑寻了红穗子系在老虎背上。

“知闲小姐送得东西总是得趣儿的很,小姐瞧着就喜欢。”

杳杳腼腆的笑笑,“嗯,是这话,知闲跟我最是投缘,我看她便欢喜,她看我也是。”

二人都还年轻,外头的是是非非暂还影响不到身上,就在佟府这小小天地里做个伴儿,彼此都觉得是最快活的事儿。

她二人很有些默契,杳杳料她昨天那账簿的事儿估计找出了症结。今早没兴冲冲的跑来致谢,反而送只玉老虎过来,想必又被大舅母留着学东西了。

杳杳不想着去打扰知闲,吃罢了早饭,原只打算写写字打发时间,结果竟下起雨来。

隔着雨幕,弥瑕吆喝着丫头们搭梯子去关后院儿阁楼的天窗,那儿存着小姐从姚家带来的上好木料,还没刷漆做防潮,淋了雨发了霉可了不得。弥瑕一边还要念叨,“这回想起来这一出了,雨停了得赶紧把木料的事儿了了。”

这头,还有丫头们急着收昨日晾晒的衣服。

杳杳这处院子在低处,下雨门前积了好大一滩水,蔡婆子便拾了块旧木板搁在台子边沿,让大家踩着板子进门,“再扯些旧布来擦脚底,姑娘爱干净,泥水可不要踩到姑娘房里去。”

大丫鬟们都出去忙碌了,只剩宾儿给姑娘开了支摘窗,杳杳只管坐在窗户边儿看人来人往,也觉得趣。

“这雨下得真大,噼里啪啦的。”

弥笑方才去了趟花房,又未撑伞,一路淋着雨跑回来。

“花房说花儿娇嫩,下着雨就不用我拿着了,等天晴她们给送来。有姑娘喜欢的茉莉和百合,还有知闲姑娘的要得金盏。”

杳杳让宾儿给她端了茶水。

弥瑕拿了巾子给她擦雨水,“这几天正热的人受不住,下场雨还痛快些。”

“谁说不是呢,你昨天热的到三更还在翻来翻去的烙饼,倒把我也扰得睡不着。”

弥瑕笑着推她一把,“我都还没嫌弃你梦里说胡话,你倒计较起我来了。”

两个丫头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屋里人瞧着有趣,皆捂嘴笑起来。

杳杳歪头看她们俩逗闷子,突然又想起前世家中姊妹玩笑,也是这样快活的样子。

她便扭头继续看向窗外。

这雨下足了一个时辰,这才慢慢有了歇下来的势头,渐渐成了迷迷蒙蒙的细雨。

杳杳扣好领口的玉扣,“雨小了,咱们上澄泽湖边上的揽胜楼瞧瞧去?”

弥笑爽快的“哎”了一声,弥瑕递了两把油纸伞过来,主仆二人一人一把,便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可巧,揽胜楼楼梯塌了一块,不许再有人上去了,还有小厮给门上了铜锁。

杳杳纳闷儿,“昨儿不是还在这儿会客么?”

弥笑也说是呀,“没听说这边出事儿啊。”

杳杳改了主意,沿着廊子在湖边慢慢踱步。

湖天相接之处,青烟缭绕,有个怪人披着蓑衣垂钓。

她觉得自己似乎跟他很有缘。

岸边斜雨带风,她素色的衣裙被风雨吹得直向一边撇去,露出一双莲足,那绯色的绣鞋早已湿津津的,连同脚面上的裙边。这场景不能算是美好,反倒有些狼狈。

这人大部分时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不时将钓上来的还未长成的小鱼重新撒回湖面,偶尔也会有大收获。

那鱼卯足了力气要挣脱,他却能信手摘了鱼钩将鱼掷进身后的木桶。那份闲适的姿态,自有几分勋贵人家的骄矜和自得。

弥笑也认出了那人,原以为小姐要上前同他说话,不想小姐只在远处待了待,没有走近的意思,也不知在想什么。

钓鱼人也瞧见了她,两个人隔山隔海的距离,竟奇妙的同时向对方点了下头。

杳杳没忍住,“哧”的一笑。嘴角挂上了两只梨涡,又觉得有些失礼,忙低头掩饰表情。

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毕竟昨晚上更深露重,他认不出自己的模样也不奇怪。

这便算打过了招呼。

“回去吧,有些冷了。”

两人回屋换了干净衣服,整理了一番。时间不早,小厨房已经准备起了午饭,杳杳最近口味清淡,便说想炖些豆腐来吃。

这头才刚刚洗澡绾起长发,那边知闲便跨进门来喋喋不休了。

“家里总是没个消停的,昨儿好不容易算平了帐,今天又被那个凤姨娘气着了。”

“怎么?”

“她前些年怀过一个孩子,没留住没了,到底二十多岁还算年轻,如今又怀一个,拿乔起来要星星要月亮的。”知闲伸手去戳桌上的茶盏,“凤姨娘前些日子娘家人来看望,你晓得的,凤姨娘是我爹爹的表妹,说来说去都是亲戚,待她自然是不一般。所以她派人来库里借东西,我母亲便大方给了,有盆红珊瑚是我老早定下要的,她可倒好放在屋里被娘家孩子打了,还回来一堆渣子。”

这个凤姨娘,你要说她十足的坏也不尽然,就是总爱做些恶心人的事儿。

“她拿走的东西就没有能还回来的,能回来的也都面目全非了,可惜了那么好的红珊瑚。”

“大舅母心善,一次次叫她欺负着,竟也不生气。”杳杳听了也觉得难过,到底不是便宜东西,就这么糟蹋了。

“哪里是不生气,是生气无用,凤姨娘有晁家这个靠山,母亲就是想立规矩都没底气。凤姨娘稍稍透露出点儿不如意,晁家那个姨奶奶便要敲锣打鼓的来闹,烦不胜烦。”

晁家也是佟家老夫人的娘家,众人多少还是顾念着老夫人这个亲娘亲祖母,一来二去谁都不痛快了。

“这么的不成,大舅那头是怎么说?”

“我爹那是个大孝子,晁家人哪里会错呢,那可是祖母娘家,恨不能供起来。那个凤姨娘又惯会在我爹面前卖好……”

这些杳杳倒也知道,上月给晁家大爷贺七十大寿,姨娘偷着将大舅母用佟家名义准备的贺礼匀了一部分出来,添到了自己名下,东西倒也不算多。只是被知闲发现了又跑到大舅那里一阵哭穷,说是舅母短了自己的用处,大舅母烦不胜烦,给她多添了十两的份例,花钱买清净。

“原本想着我明年嫁出去了,眼不见为净吧,可一想到我娘还要受他们的气,我就是享福也不得安生。杳杳,若是你,你当如何?”

杳杳思索了一番,“自然不能让凤姨娘就这么糊涂过去,那红珊瑚的钱得叫她赔了。”

“凤姨娘属饕餮的,哪能叫他吐出钱来。”

杳杳摇头说不,“那便从月例里扣,一年复一年的,总有还清的时候。大家族里谁家不复杂呢,该清算的时候就不该手软了。”

知闲也知母亲确实软弱,叫她去扣凤姨娘的月钱,恐怕她便又会怕父亲知道了不喜。

“凤姨娘可才涨了月例,此时便扣,凤姨娘闹起来又要说我母亲小气。”

“管家哪能里子面子都如意的呢?凤姨娘身后有晁家,大舅母还有辛家给撑腰呢,舅舅再生气,为了几两银子还能真把舅母怎么样么?”

知闲知道杳杳说的有理,但实际操作起来恐怕不能这么轻松,“那她日后若是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她屋子里的贵重东西都破坏了,我娘还能不给她月例,都从里面扣么?”

“没了月例,舅舅赏给姨娘的田产不也是经过了大舅母之手?总是能还的上的。小惩大诫,一次给她长了记性,就没那么轻松再来第二次了。”

知闲想起母亲被凤姨娘气的脸色发白的样子,痛下决心,“你说的有理,这档子事儿,就当是给我练手了。”

知闲不是个局气的姑娘,想通了肯定是想法设法要达到目的,这点跟大舅舅和舅母那爱纠结的性子全不相同,到是同四舅舅那果敢的样子有些像。杳杳对她的手段跟性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两人说罢了话,杳杳留她一起吃午饭,“我院儿里有刚刚腌好的酱菜,叫黛儿一会儿取来一起用。”

那边弥瑕从外头提了条胖头鱼正准备进后院儿。知闲的眼神好使,瞧见了便问,“这么大条鱼,准备做些什么来吃?”

杳杳笑说,“听闲姑娘的吩咐。”

知闲砸吧着嘴,“烤鱼如何,前些日子上外祖家吃了那儿的烤鱼,又香又辣,我回来惦记了好久。”

“便听你的。”

知闲又问,“这鱼是每个院儿都有的,还是你们院儿买的?”

“回姑娘的话,不是咱们买的,才有个钓鱼的老汉说是送我们姑娘的。”

杳杳呆了一呆。

……弥瑕的眼神儿是越来越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