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吟烟魂引

第四十章:诀别

没有人知道云舒和慕扬谈了什么,就仿佛没有人知道她离开天牢之后,又和凌泽岚说了些什么。她用了什么的代价,才换来了慕府女眷的生存……凌泽岚的确不会放过所有叛贼,但她们是妇孺,也就是唯一让凌泽岚松口的理由。

除了慕渊远的妻子,也就是云舒的大嫂,拒绝了苟且偷生,而是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云舒,然后选择了死亡。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花沭瑾没有问,纵使问了,也相信云舒不会告诉他,那所谓的代价。他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云舒爱他,但,这便也足够了。

——

洛朝熙和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清晨。

天还不甚明亮,到底还是隆冬,黑蒙蒙的一片,仿佛空气都十分沉重。冰冷的风刮在身上,刺骨地寒冷,但是此刻,更冷的尤是城门口的几道人影。

“衣紫,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云舒缓缓地抚了抚慕衣紫的长发,“慕家,以后只能靠你了。”所有的人,今日午时都将被斩首,除了这寥寥无几的人。

经此一劫,慕衣紫的目光已不再停留与少女的懵懂,而是坚强和沉着,尽管还有些憔悴,却生生地让人感觉到一丝决绝。

领悟了一切之后,已经下定决心往前走的决绝。

“等我忙完手上的东西,就去看你们。”云舒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如果可以,她希望慕衣紫永远都不要长大,不要变得如同眼前那样。“不要想着报仇,要好好的生活下去,那是他的唯一心愿。”

耳边传来的嘱托,却让慕衣紫不知不觉地湿了眼眶,咬紧了嘴唇。

“不要让仇恨成为你生存的理由,活着,是为了生者而不是死者。”云舒虽是对着慕衣紫说的,眼神却是落在一旁的慕晴嫣身上。

衣紫天性纯良,她其实并不害怕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她更担心的,反而是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四妹。如果她真的和自己与慕扬相似,如果她真的,如同自己那样……尊敬着慕扬,眷恋着慕扬。

慕晴嫣移开目光,黝黑的瞳眸里,是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慌乱。

她怀里,小小的慕佑安静地睡着,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云舒松开慕衣紫,走到他们身边,摸了摸慕佑的脸颊,又轻轻地抱了抱慕晴嫣。

“好好珍重,保护好自己。”

慕晴嫣垂下眼眸,那瞬间,这个才十多岁的女孩却已让云舒有些看不清她的心绪。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她在风中轻轻的颤抖。

她不由叹气,接下身上的披风,为她系上。

有很多事情,她是阻止不了的,她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顺其自然。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事某刻,会有人做到这她做不到的事情。

血浓于水,她终究希望弟弟妹妹能够平安地生活下去,忘记所有的过往,就像一家普通人家一样生活下去。

“二小姐。”

云舒抬头,对上净音红红的眼眶,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别那么叫了,连这个家都已经不见了。”拭去她眼角的泪,“虽然很任性,但是净音,至少在现在,请不要离开她们,好吗?”

“净音不会走的,慕家对我恩重如山,我会倾尽全力保护好三小姐、四小姐和小少爷的!”净音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神里写满了坚定,瘦弱的身躯站的笔直,“二小姐……二小姐也要保重!”

“傻丫头……”云舒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有些润湿了,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也考虑考虑自己。”慕家不是你的一切,对于她们来说,慕这个姓决定了她们都必须与慕家生死与共,但你却不是。

但这些话,她说不出口,也决计不会说出口。

一场告别,落尽眼泪;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风琊,她们就拜托你了。”云舒转身,行至马车旁,一身黑衣、表情始终淡漠的风琊前,缓缓地俯身鞠躬。

然而,风琊却止住了她的动作,“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云舒却执拗地俯身,标准地九十度行礼,“这是很重要的家人,所以,请你保护好她们,直到安顿好她们。”眼角隐隐闪着泪光,却无比真挚诚恳。

风琊忽的有些哽咽,一时说不出话。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们的。”车内,水镜月掀开帘子,温柔地说道。

云舒默然点点头,望了一眼天边,“天快亮了,你们还是快走吧。”回头朝着愣愣站着的众人招手,示意她们快上车。

水镜月从慕晴嫣手中接过慕佑,轻柔地抱在怀里,又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上车。慕晴嫣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云舒,咬紧了嘴唇,依旧没有说话。

慕衣紫和净音也依次上车,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云舒轻轻地低喃道,“放心吧,凌泽溱始终是皇室子弟,只是被发配充军而已……只要你愿意等,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慕衣紫的身形一僵,咬咬牙,跳上了马车。

“驾——”风琊冲云舒和花沭瑾行了个礼,挥动马鞭,轰隆隆地轱辘声响起,马车载着所有人向前奔去。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那么爹爹,你可还满意?云舒捂住眼睛,感觉到点点的湿意,又强压下心头。

“二姐——”

两百米开外,慕衣紫突然探出车窗口,向着云舒远远地呼喊。

云舒却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挥了挥。

眼前微微有些发黑,身形微晃,花沭瑾却已经来到了她身后,托住了她的腰。

云舒深呼吸了几次,终于稳定下情绪。靠着花沭瑾的肩膀,入眼的就是天边渐渐跃出地平面的朝阳。火红火红的,带着无限的希望,无限的未来……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是千年之前的今日,还是千年之后的明日,都不会改变。

鼻间是沁人的淡香,没有红梅的冷傲,只有凌泽的清新。心头忽然就有了依靠,所有的苦涩,所有的不甘仿佛都有了可以消散的理由。

似乎可以坚强到,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阿瑾。”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低低地唤着。

花沭瑾轻吻了她侧颊,“嗯。”

“……陪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