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示录之国

番外 :困兽(10)

一块又一块的记忆碎片从天野的脑中逐一浮现,而又如同卷入漩涡的浮木一样在他脑海中翻滚不定。碎片与碎片旋转着,相互撞击着,让他一时间头痛欲裂。

而伴随着这些记忆同时浮现的,是某种似乎应该称为“情绪”的东西。

铺满一地的雪白,和沾染其上的殷红。

一左一右紧紧按住自己肩膀的两只手。

高高举起的棒球棍,砸落时传入耳中那“呼”的一记破空声。

沉重的力量如锤子一样砸到身上,骨头好像要断了,内脏也好像要从嘴里被挤压出来。

一下,又一下,身体像是一颗钉子,被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地砸进了松软的雪地里。

眼冒金星,浑身上下都在痛,从胸口到肚子到脚到手到手指间,每一个地方都像是在抽搐不止,痛到无意识地哭了出来,痛到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蜷成一团,却被左右两边的力量死死拉住。

呼吸已经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鼻子也好,嘴巴也好,都像是被强力的胶水糊住,只要一用力就被呛得连连咳嗽不止。但还是要用力吸气,呼气,这是身体不受控制的**。

咳嗽同样是一件艰难的事情,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牵动着身上每一处的疼痛。好像有一根楔子打进了胸口之中,稍一动弹就像要把整个肺部都勾出来。但生理的动作是人类无法违逆的圣旨,越是感觉无法吸入空气,越是努力想要吸入更多。

只是徒增了痛苦。

天野的手不自觉的按上了自己的胸口。此时光是看见这些记忆的碎片从眼前划过,他就感觉到胸口不受控制的抽痛再抽痛。他伸手触及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骨头凹陷,一道浅浅的缝合痕迹,像是某个手术后留下的证明。这些都似乎在告诉着他记忆中的那一切并非虚构,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实。

记忆还在不断浮现出来,然而这一回出来的却不再是那些静态的碎片镜头,而是变成了各种快速运动着的残影,伴随着耳边停不下来的重金属摇滚般的配乐。

上一秒,眼前还是那片雪白的地面,一下,两下,感觉鼻腔和口腔灼热难忍,之后便是视野中缓缓晕开的红色。呼吸艰难,过去十余年生活过的每一个片段快速地在脑中闪回了一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而终点却是一整片的血红。

脑中的某条神经似乎瞬间绷断了。

“咔嚓”一声,双肩传来一阵痛楚,但在全身疼痛的现在这种程度的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视野瞬间翻转了一百八十度,一个回转之后,看见两张愕然的脸。

借着翻转的力量,双脚如闪电般连环踢出,正中那两张脸。回忆中的闪回实在太快,他甚至还没看清楚那两人长什么样子,就见他们的脸上都重重的吃了一脚。殷红的鼻血如泉涌出,瞬间糊满了他们已经严重变形的脸庞。其中一个反应比较快,刚一站稳便放声怒吼,举起拳头就要冲上来。

视野忽然往后一拉,像是记忆中在此时向后全力跃出了几步。几乎没有知觉的双手同时垂下,手腕以下的部位浸入了松软的雪地中,竟然感受到了清晰的刺骨冰寒。左右肩膀再次传来“咔嚓”的一声响,这回的痛楚比起上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连带着身体上那些疼痛也似乎消失不见,强盛的肾上腺素已经自动让身体忽略了一切的痛感。

垂下的双臂重新抬起,迎上了挥下的拳头。左手闪电般刺出,绕开对方的拳头将它往外一拨,右手随即跟上,趁着拳上力气用尽的瞬间紧紧擒住了手腕。

分筋错骨。天野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单词。

右手抓住手腕,往前一捋,一握,一扯,露出脆弱的腕关节,拨开而又重回的左手随即化为手刀,对准目标全力劈下。

“咔嚓”声再次响起,这回伴随着它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惨叫。天野隐约看见那只手掌先是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随后就像是剪断扯线的木偶一般颓然垂下。然而这一连串的快节奏镜头还没有停止。他的双手顺着对方的手臂往上,按上了手肘关节。

一握,一扯,一劈,之后是自己的手臂如毒蛇般趁势缠绕而上,对准了目标关节一瞬间露出的脆弱反向全力一扭。这回的“啪嚓”声更加吓人,而对方的惨叫也更加地声嘶力竭。

双手继续往上,肩膀。记忆的视角忽然往上移动,像是按住肩膀后往上高高地跃起。左脚一踢一勾,紧紧缠住了手臂,而右脚则是膝盖当先,对准了肩窝狠狠往下一压!

视野瞬间翻转九十度,这是在空中腾挪的动作,脚上传来的触感和身下对方的第三声惨叫似乎都在宣告着又有一个关节惨遭破坏。

极短暂的停顿,视野继续翻转,身体借着旋转的力量滚向对方另一侧,左脚跪在膝盖上,弯腰双手抱住对方手臂,身子随即犹如猴子下树一般灵巧地一个倒吊,双脚缩起再蹬出,重重地踢在了对方腋窝之下。

双手抱紧,双脚全力再一蹬。

惨叫声继续。

动作也在继续。

回忆中的镜头不停地移动翻滚,手上仿佛还原了当时滚烫的触感,耳边惨叫不断,呻吟声不断,犹如这曲重金属摇滚里异质的和声。

惨叫,惨叫。

肩膀,手肘,手腕。

再往下,如法炮制,双脚膝盖,脚踝,最后是狠狠踢向尾椎的一脚收尾。

还有,还有,还有两个,视野的转换简直已经快成了一道只剩下颜色的残影,天野看不清自己做了什么,只听见耳边各种脆响和惨叫声间隔着响起,间或夹杂着自己沉重的,野兽般的喘息声。

记忆碎片中最后的一角,是远处传来的呼唤声。他茫然地随着视角回过头,看见了匆匆赶来的众人脸上那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带头的是那个刚才哭喊得最凶的小女孩,在这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这漫天的大雪冰封起来,永远定格在了记忆的深处。

震惊。怀疑。恐惧。仇恨。怜悯。

天野记得她脸上的每一分复杂的表情,却非常神奇地,唯独想不起她的脸。

而记忆中手心的滚烫,在一瞬间转成了彻骨刺痛的冰冷。

………………

“唔!唔!”

肩上的摇晃,还有几声压抑的呼唤,让天野猛地回过神来。他睁开双眼,看见长发少女那张焦急的脸。

他试着直起身子,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彻底被汗水浸湿了。这里没有镜子,他看不见脸上的状况,不过从皮肤上传来的那一阵阵黏糊糊的感觉,几乎可以想见自己满头大汗的模样。

天野摇摇头,吃力地笑了笑想告诉她自己没事。无奈由于嘴里的东西挡着,这个笑容估计看起来相当古怪。那女生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不过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点点头就伸手扶住了天野。

他站起身时才注意到,此时就在离他不远处,也就是通往第三个房间的大门附近已经围满了人。此时还活着的全部人,包括右腿彻底残疾,靠着换来的拐杖勉强行走的浓眉男也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只不过此时,他的脸上表情虽然如常,但带给天野的感觉已经不再是刚才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而是充满了一股带着浓烈杀意的仇恨感。

他们站在那里,当然不是为了等待天野回过神来的。在光头男的心目中,天野和浓眉男这两个已经废掉的人对他们已经没有多大价值了,最多也就是看看在新的亭子里还用不用得上他们。至于是否要如之前一度承诺过的那样带着他们离开,一切都要取决于第三个房间的逃脱谜题。

如果难度不是太大,有余力救助他们的话就帮一把,不然的话该放弃的就放弃,自己可没有余力拖着两个废人逃生。

事实上光头男此时心中还闪过另一个大胆的念头。从浓眉男两次的反抗可以看出,就算他最终带着他们逃生成功了,双方的关系也难以修补。所谓风水轮流转,说不好下一次在游戏中遇到,占据主动权的就变成他们了,到时候难保自己不会受到威胁。

是否要先下手为强?他的心中暂时还没下定决心。

眼下还是以确保通关为上。通往第三个房间的钥匙已经****了锁里,只差最后这一扭,大门便可以打开。

地图上关于第三个房间的部分一片空白。对于门的另一边,他们一无所知,开门后遇到的第一个东西也许是陷阱,也许是突然杀出的敌人。光头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周,用力地拍了两下手掌,示意要集中注意力。

他扭动钥匙,刚要用力把门拉开。就在此时,他脸上自信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雄浑力量从门把手上传了过来,还没等到发力,大门从另一边被强硬地推开了,众人的表情慢了一拍,但同样是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汹涌的潮水瞬间涌入,将他们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