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东升

第二十八章雪夜湮灭

夜幕降临,飞雪又起。

对于困在雪夜中的刘?,倒是没太多的担心,毕竟其一生都在征战中渡过,生死悬于一线的次数比部下上阵的次数都多,眼下不过是迷路而已,只待天明辨清方位,回到大队人马队中,还是要继续前往赫图阿拉。至于那十几个前面诱敌的人,刘?虽说狐疑,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受到什么袭击,便认为那是诱使自己不再攻击村寨的法子。不过,刘?心里也承认,对方如愿以偿。此时刘?的家丁们已在山腰处的树林里寻到一块可以避雪的场所,勉强点燃篝火让刘?歇息,大多数的家丁只能相互靠近取暖,在风雪中等待天明。雪虽然并不大,但也让篝火燃烧的火焰时时低矮下去,捡拾的枯枝已被雪浸湿,扔进火中不是有助火势,倒冒出呛人的白烟。几个家丁都有些慌乱,忙不迭地抽出湿柴,塞进雪里熄灭,一边用眼角斜斜留意着刘?,生怕遭到责骂。他们这位主将的脾气一向火爆,踢上几脚算是家常便饭。不过,刘?却显得平静,并让家丁们继续将湿柴架在火上烤,并不在意烟气。倒让家丁们心里诧异,再看时,隐隐在心中一声轻叹,将军,有些老了。

刘?可以傲人的战绩在困境中镇定自如,其余的几位武将,却所遇各异。

有前面刘?顶着,就算是此行要与努尔哈赤对决,这最初一战,也必然是刘?的大刀先行染血。所以这些都司之类的武官对于承恩传来的消息并无太大的警觉,分队四下围剿女真村寨时更是嚣张地一顿枪炮打去,先将所能携带的虎蹲炮、鸟铳之类的燃放方便的火器张扬得十分热闹,然后才一拥而上,将整个村子洗劫一番。无论是南京的兵,还是山东的兵,这平时出马都要趁机骚扰一些所经之地,更何况在眼前的这些敌人的村寨,杀人放火那都是理所当然。只是与刘?一样,最初的几个村子都未发现敌踪,只能看着房屋燃起大火算是有几分胜利感。随后,依旧是出现十几个人逃窜的身影,甚至在他们追击时还跑得慌乱而丢下一些兵器、马匹。这大大降低了仅存的几丝谨慎,数百人追击十几个人还有怕的么?当然,这追击最后便演变成飞雪中的戏弄,东路军马便如此纷纷陷入迷路的境地。这最重要的是黑夜的降临,让路途看起来是如此神秘莫测,不约而同,各部都选择了暂时停下,以待天明。这其中每一部都不知道其它人马的消息,都以为仅仅是自己这部分人陷入困境,只要到天明,自可寻路回去,再说,大队人马也不会丢下自己不管,定会派人来寻。四周除了飞雪的细微声响再无别的动静,这使得这些人都安心地留下来准备过夜。等费尽气力地升起篝火,煮食随身携带的干粮,修整一日的疲惫时,危险已悄悄潜伏而至。

苏翎等人自然不会让这些人安静地休息,几乎每一部人马的周围都有两到三个千山堡小队潜伏着,滑雪板的配备使小队可以快过奔马的速度移动,敌明我暗又让袭击变的心中有数。当初对付努尔哈赤的办法,如今要用到这些疯子身上,而在经过后金两旗的偷袭之后,千山堡俨然便是这片山林的主人。

袭击是悄无声息地开始的。

最先是那些处于边缘的哨队,处于队尾的落单士兵被猛地从背后扑上的黑影死死勒住咽喉,随即一把尖刀插进后心,有些黑影大约是怕脏了自己雪白的斗篷,这刀子是沿着颈部深**下去,然后一挑,将半个脖子连同气管一齐挑断,然后顺手一推,将尸首扔在雪地上。这种杀法自然让被袭击者无声无息,但却会让血喷出老远,甚至让一旁的黑影小声抱怨,说这是脏了自己的衣服。十人左右的巡哨则是在僻静处被无数暗夜中飞来的羽箭、短弩攒射致死,临死的哀嚎声自然惊动了大队人马,待赶来一瞧,却看不见任何袭击者的踪影。这让明军士兵恼怒之下对着黑夜便是一阵轰鸣,随后又渐渐止歇,稍稍收拾一下尸首,重新派出巡哨,剩下的,接着打盹。可安静了没多久,另一个方向上又出现惨叫声。如此这般,接二连三的失去巡哨人马,让主官们不得不重新考虑所处的处境。但黑夜依旧无边无尽,飞雪未停,只能将全部人马靠拢,全神戒备。这样果真有效,没有人再次被袭。可不久之后,夜空中又起弓弦声,羽箭在半空中“嗖嗖”的飞来。那些常经阵战的老兵们知道,这是弓箭在最大射程上的抛射。每一轮羽箭都有二十多支,斜斜地从漆黑的夜空中飞至,那些在篝火旁的人成了活生生的靶子,既显然目标又大,这不比箭靶上的圆心,射中哪一个部位,这伤势足以致命。当即便有人被射成草人一般,嚎叫着在篝火旁打滚。不仅如此,数轮羽箭是来自不同方向,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敌人。

那南京陆兵大营都司姚国辅,山东营都司周文,副总兵江万化,?パ羰乇感炀潘家约罢憬???赣?芗矫髡庑┟?炙灯鹄匆怀ご?拇?游涔倜牵?还芩档檬鞘裁捶窖裕?巯抡庑睦锶炊妓底磐?痪浠埃骸氨话?Я恕!彼婧螅?钟貌煌?姆窖月盍司浔鹑颂?欢?幕啊?

有那聪敏的连声催促将篝火熄灭,让放暗箭的敌人看不见目标。还好,羽箭没有再来,明军与敌人一起陷入黑暗之中。就在众人稍稍喘息着定下神来,左边却传来长长的嚎叫声。

“是狼!”暗中有人轻声说到。

那狼声拉出长长的尾音,在夜里尤其显得凄厉,恐惧悄然在每一个士兵身上激起疙瘩,没过多久,狼声消失了,但却从右边出现几声惨叫,又有几个士兵被杀死。不久,狼嚎声又在前方响起,而当明军看向前方时,后面遇袭。等到明军习惯防备了,却又变成狼嚎处便是致命方向。如此三番,周而复始。

整整一个夜晚。连同刘?在内。都在这样地袭扰中不断损失兵马。这让刘?恼怒地抽刀一阵乱砍。但只有一旁地灌木倒霉。敌人。却是丝毫无损。明军不得不再次收拢人马。数百人都聚在一堆。以此防备那看不见地敌人神出鬼没般地袭杀。这还是得到一会儿地安静。士兵们都毫无睡意。饥寒之下仍然睁大双眼。紧盯着四周动静。有些眼尖地。可以看见一条条白色地影子在雪面上滑行。真地犹如鬼神。就在这疑神疑之时。有人闻出有火药引线燃烧地味道。还未等出声。就听见在很近地地方传来一声轰响。大片地铁子弹丸倾泻而至。将聚集成堆地明军士兵瞬间便轰倒一片。一时间哭喊声叫骂声将整个林子都变成是闹市。而硝烟散尽。四周却仍然是不见人影。明军之中自然也有炮手。已经辨别出那是虎蹲炮地发射声。这种三十六斤重地火炮。一个人便可以抱走。若是再有两人配合携带火药、铁子弹丸。地确可以达到这般使用效果。但无疑这个方法是罕见地。明军炮手别说看见。听都未听过。

这种战斗方式当真让所有地明军兵将异常惊诧。居然还有火炮。而且还是如此用法。那几位主将带队地当即下令还击。一时间所有能发射地火器纷纷开火。尽管看不见敌人。但只管向外面燃放便好。这几轮燃放。怕是要比在训练时打得还要快。只是已经无人关心这个。兵士们似乎都在比赛着看谁最先将手中地火器放完。直到火药弹丸用尽。

这基本上算是一次明军地火器训练。效果很好。将近半个时辰地轰击。那些鸟铳手都已练得熟练无比。装药。填弹。压紧。在装引药。点燃引线。指向夜空。然后“碰”。收起。再次重复。、。直到手臂酸麻。双耳欲聋。仍然不肯罢休。

几位武官们聚在一起商议。决定不再在此地等死。收拢大队人马。不管方向。只管一路向外走去。伴随着明军行动地。是两旁不断传来地狼嚎。并随着明军地移动而变换位置。没走出多远。甚至队尾还没有完全走出。前队一直小心提防地士兵便被迎面而来地羽箭射中。等后面士兵冲上去接敌。却一样是没看见任何人。明军主官不管不顾。下令继续走。就算是死人也不能停下让人随便杀。这个决定不知是对是错。因为随后地路上。明军遭受了更多地杀戮。对面地敌人似乎就是属于黑夜地。接着微光明军仅能勉强看清眼前地路面。而敌人却似乎在自己家里一般随意出没。

地确。这本就是千山堡人地家园。

后半夜里。。明军每隔一阵子便要受到羽箭地攒射。有近距离精准地射击。大多数还是远距离地抛射。黑夜中根本无法看清羽箭来势。明军就像案板上地肉。等着一刀刀地被切下。伤病已经一律被抛下不管。这样地严寒里。只有死路一条。剩余地明军继续一步步地挪动。但接下来。无休无止地袭击也在延续着。

终于,在又一次被埋伏在路旁山坡上虎蹲炮轰击之后,有部分明军顶不住了,开始大声喊道:“不要打了,降了。”武官们并未制止,主将不在,这些低级武官在此种情形下也知道再打下去,性命难保。如今明军各部已经死伤近一半,却连对方身形都未看全过。

“丢下兵器,脱掉铠甲。”黑暗中有数人一起用低沉的声音喊道。

在场的明军官兵纷纷丢下武器,脱下铠甲。若不是为了保命,这铠甲在冬日里本就是个累赘,如今倒是可以轻松了。动作很快,对于停止战斗的渴望远大于饥渴严寒的侵袭,明军已经毫不抵抗。

“若是有人暗藏兵刃,全体格杀。”黑暗中又传来一声喝斥。此时明军都打着火把,而对方却隐在山上,一明一暗。

明军中有人四下看看,那些藏有短刃的,纷纷在队友的目光中拿出来,丢在一边。

“全体列队,往回走。”明军对这个命令稍稍迟疑,有那么一刻没有人动,不知是不是没听懂,但随即风中传来了火药引线的味道。这比什么刺激都强,所有官兵按原属列队,向回走去。一直走到最初停下的地方,然后被黑夜中的声音命令就地休息,点燃篝火,那些人始终没有现身,也不再传令,只是让明军就地等待。

实际上这围杀数百人明军的千山堡骑兵只有几个小队,不到一百人,在黑夜里若是换了位置,不敢保证能制住比自己多出数倍的明军。只能如此暂时应对,同时派人禀报,再加派人手。

这一夜有多半的明军分队在死伤惨重之后放弃抵抗,即便是那些浙江兵,也被这种战法所屈服,也不得不服,看又看不见,打又打不着,自己这方却频频受创,虽是几个、十几个地死伤,但怕的是无休无止,无法抵挡。得到天明,连南京的姚国辅,山东周文,江万化,徐九思,浙江周冀明也都被这种战法折磨的无可奈何,此时这些朝廷重将难以抉择,战死不怕,但就这么死,算不算战死?武官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可这种折磨却是异常罕见的感受。降,是唯一的出路,看着自己属下不断死伤,这些武官或早或迟地选择放弃抵抗。最后只剩下刘?一部。

刘?原带的八百多人马算是最多的一队,在这一夜中零打碎敲地被杀一百多人,伤的也有近两百人,这都是如前面所述的暗袭所至。天明后刘?硬挺着从未停止的冷箭带队移动,那些羽箭似乎像是被一块磁石吸引,从不同的方向上将刘?一部与四周山梁、树林、石块等连接起来。刘?在天明后也曾试着追赶这些袭击者,但等到从厚厚积雪中爬到攻击位置,除了再留下几具尸体外,再无所获。另外也用火器攻击过,但一来地势较低,又是背风,而来这火器的射程还不如弓箭,对方自高处射下,远远大于鸟铳的射程,待要架上虎蹲炮,人家早看见了,会傻到等着轰么?刘?只能选择硬着头皮向辨明的方向走,向南,一直向南。

苏翎在天明时分反而清闲下来,除了将后续人马派往那些不断来报请求接受降兵的小队之后,集聚了两千骑兵,在大道上集中,等待刘?的到来。此时他已得报,三个村子被杀一百七十人口,沿线共计二十四个村子被焚烧殆尽,好在粮食、牛羊等都还在。这笔帐是该算一算的时候了。

那边刘?一边带着家丁缓慢地逃生,一边不断在心中堆砌疑惑。对方到底是谁?为何从未有人跟他提起在这宽甸有这般人马?这与他听说的建奴毫无相似之处。关于努尔哈赤打仗的情形,作为一员老将,他不会不问,性子虽说不好,但也是此时的战斗方式决定的。这一次的遭遇,他自感身心皆疲,萌生隐退之念。

可敌人会放过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