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东升

第十三章以牙还牙

河谷中后金兵濒死的哀鸣声在旷野里四下传来,山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随即将其吹散,只留下旌旗尾端随风“噼啪”烈响声。千山堡骑兵们默默无声地打扫战场,收敛战死的同伴遗体,受伤的骑兵忍着剧痛,独自或在战友的帮助下处置伤口。此战全胜,但自身伤亡亦是不小。

一个时辰后,打扫战场结束,费英东率领的后金镶黄旗两千精锐被全部消灭,除去前两天在苏翎骑兵小队袭扰中死伤的近五百人,一千二百多人在河谷之战中被杀,二百多人被俘获,另还包括费英东本人,其大半辎重被完好无损地接收到千山堡。

那位老将“万人敌”正斜坐在地上,一手抚在伤处,一手死死抓住战袍的衣襟,满脸凄色。此战令其悲愤交加,又有些羞愧。从未见过的战斗方式让他的两千精锐便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伤殆尽,尤其是这最后一战,竟然在不到半个时辰里全军覆没。费英东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平坦的谷地,在最是适合骑兵对决的战场上,会突然出现巨大的陷阱,让高速驰骋的后金骑兵毫不防备地自投罗网。死在五个深坑中的后金骑兵足有六七百人,这其中半数是被后面遂不及防接连冲进的骑兵踩死、压死,而整个战线便在瞬间瓦解。而苏翎所部骑兵形成的尖锐阵型,却恰好在陷阱之间留出的通道上穿过,将剩余后金战阵撕裂,并如同一扇巨大的石磨,旋转着将后金兵磨成齑粉。费英东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陷阱正是敌人所设,可那平坦的土地上长满茅草,连半点端倪都未曾显现,难道在许久以前,此处战场便注定成为他费英东一世英名陡然坍塌的一刻?费英东勇武过人,在无数战斗中都是冲在最前面,带动后金兵发动进攻,他不止一次强调在战场上生死由天,一切都由天定,而此刻,这个念头在其心里一直盘旋不去。

这正是苏翎所部精心勾画建成的千山堡防御手段之一。早在半年之前的夏初,所有预设战场上都已建成类似机关。这类战场还有不下十处,而今天的战斗模式也仅仅是苏翎等人精心谋划的种种手段之一。在那些千山堡工匠以及猎人们的共同参与下,这些巨大的陷阱被设计成可以承受二十人同时站立其上,但纵马奔驰的骑兵只要有十人同时处于陷阱顶部,便立即会塌陷,露出嗜血的獠牙。而半年的时间里,也足以使陷阱顶部的伪装长满茅草。那费英东不过是第一个幸运地接受千山堡新式战法的试验者。

此战苏翎所部战死一百二十三人,伤五十六人。镶黄旗的威名不是因努尔哈赤的眷顾而扬名,那是真真切切的用刀枪杀出来的。战场上虽然瞬间胜负已分,但镶黄旗后金兵中降者却是不多,垂死者与侥幸健全的后金骑兵、步队纷纷拼死搏斗,面对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上来的黑甲红盔骑兵毫不畏惧,甚至用拳脚抵抗对手腰刀的劈砍。这是造成苏翎所部骑兵伤亡的主要原因。苏翎的骑兵们亦骁勇凶悍,那些被冷箭射中,或是被后金兵砍伤的战士没有一个后退,用同样染红鲜血的身躯与对手搏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这造成死亡人数远远大于受伤数量。不过,此时苏翎并未多想己方损失,尽管这是千山堡最大的一次伤亡,也未对正在发呆的那位所谓的“万人敌”多看上一眼,收拾完战场,便立即集结全部骑兵。一部分人马带着战俘以及战利品返回千山堡,而苏翎、郝老六则仍领一千骑兵向牛毛邬进发,准备血洗牛毛邬。

由赵毅成的哨探游骑前置带队,一路上的机关、陷阱自然不会对苏翎所部造成障碍,费用东花费两日行走的路程,苏翎所部却只用了一日,便抵达牛毛邬大寨。

这牛毛邬位于宽甸地界最西端,再往前则是牛毛大山,是宽甸与努尔哈赤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牛毛邬大寨则建立在一处河谷平地上,两条河水在此汇合,又分别向两个方向离去,河谷中是大片可供耕种的土地,算是宽甸一带少有的屯粮去处。是故牛毛邬大寨仅为努尔哈赤设立的一处屯粮点,只驻有为数不多的人马,大多是种地的农夫,汉人,女真人都有。因宽甸堡一带辽东边墙上的守军几乎从不主动出击,尽管牛毛邬至宽甸堡一路上都是宽阔平坦的河谷大路,但牛毛邬驻守的后金人马、种地农夫却始终没有受到任何威胁。

苏翎之所以没有将其拔除,还是不愿在宽甸一带过于刺激努尔哈赤。何况就算是清除了牛毛邬,仅凭千山堡这点人马,也不可能在两处驻守,并且也不可能守住。从坎川岭下来便能俯视牛毛大寨,无险可守,再说留着牛毛寨,赵毅成的哨探潜伏下来,还能更多地知道后金动向。只要牛毛邬存在,从赫图阿拉一带前来的后金兵马必然会在牛毛邬扎营,这简直就是给千山堡额外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时间。不过,眼下既然努尔哈赤已经撕破了脸,接连派出两拨人马进犯,这顾虑便就不存在了。这牛毛邬作为后金翻越坎川岭之后的落脚点,是最适合的前进基地,苏翎不会再让其成为进攻千山堡的支点。一旦消除牛毛邬,努尔哈赤的人马便不得不带上更多的军需给养,这势必会增加进犯的难度。这些考虑,都是在千山堡无数个雪夜中一干武官们围炉夜话中慢慢成型。

对付牛毛邬根本不存在问题,驻守的后金兵连抵抗都谈不上。苏翎的骑兵一路狂奔着直接杀入寨内,将所有手执兵器的人杀死,随后将近千寨内的男女老幼集中到大寨正中。骑兵们往来驰骋,将整个寨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一个隐藏起来的人都被翻了出来,一律赶到校场上汇集。同时,十多个小队开始在寨外附近十里之内往来搜索,寻机歼灭外出的游骑。

苏翎勒马缓步走进校场,面对着人群注视良久,随后轻声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稍后,只见几个人同时高声叫道:“愿归降者,都站到右边来。”如此连呼三遍。

人群中一阵耸动,小声的说话声绘成一片嗡嗡的声响,不多时,便有人携家带口地站到指定位置。这些人当中多数都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用问话来挑选愿归降的,却还是第一次。此处已然被占领,按说这怎么处置,都是战胜者说了算,还有问愿不愿意?至于是被变成奴仆,还是被拉进去当兵,则听天由命了。

疑惑虽然在不少人心里存在着。但大多数人还是一家一家地走到指定位置。很快。原地只剩下百多人。这些人人都是单身。没有女人、孩童。或许是在犹豫。或许是真地对努尔哈赤忠心耿耿。这样想法地人在另一边虽也不少。但随即会被自己地女人推拉着跟进队伍。有家有口地。不会面对凶悍地士兵有什么想法。但不论这留下地人是否反应迟钝。还是心意已决。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做打算。

苏翎挥手下令:“都杀了。”

一队骑兵立即纵马上前。就在校场上将这些剩余地人全部砍死。鲜血将半个校场都染成血河。这残忍地杀戮让那些做出明确选择地人们不忍目睹。纷纷地下头。不敢看向苏翎这个方向。

苏翎不再说话。命令各骑兵队长将牛毛寨内所有物资全部集中起来。然后令那些愿意归降地村民们回家收拾自己地财物。这些人、物。苏翎打算全部带回千山堡。

因为秋收不久。这牛毛邬内地粮食多得足够促使苏翎派人向千山堡通报。令另派驮队前来接应。所有牛毛邬内地牛羊、农具等器械都将搬走。任何有用地。只要搬得动地物事全都在驮队地计划之中。那些归降地百姓自然是驮队地一员。因苏翎没有要属于他们地粮食、牛羊。这些人至少在此时达成一致。默默听从任何指派。

用了整整两天地功夫。牛毛邬大寨被搬成了空城。两千多人地驮队少说驱赶着三千多头骡马。在群山之中蜿蜒出长达数里地身影。苏翎在最后离开时。才下令将牛毛邬全部烧毁。最后一批驮马还未消失在视线之中。熊熊烈火便在牛毛大寨中升起。木制地房屋以及那些茅草搭成地民居很快便在火焰中塌陷。在滚滚浓烟中化为灰烬。努尔哈赤地前哨从此退回到牛毛大山地另一侧。一切消息。都将在坎川岭地拦阻下化为风声。

就在烈火的掩映下,两名后金战俘被带到苏翎面前,一旁的两匹马也已备好。

“我放你们两个回去。告诉努尔哈赤,费英东在我手里,这宽甸一带,从此不许后金踏足一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千杀一千。”苏翎冷冷地告诉两个战俘。

“都记住了么?”苏翎说道。

两名战俘不敢抬头,只使劲点头。

“至于你们两个,若是敢再来,”苏翎盯着对方说,“还是立刻降了的好,我不会再放你们第二次。”

说罢,便命二人出发。当然,随后又给二人多带了一匹马,马上的口袋里,是此次战斗中送命的后金镶黄旗骑兵的几个武官首级,同时,还有费英东的头盔。

“大哥,”郝老六笑着说道,“努尔哈赤真的会被你吓住?”

苏翎笑道:“怎么会?我不过是表明态度,免得他又派人前来送死。这费英东可是个人物,或许努尔哈赤会有所顾忌,让后面的战斗,来的晚一些。”

苏翎看了看天气,说道:“过了今年冬天,或许我们的日子,便要好过了。”

是的,宽甸一带的冬天即将来临,第一场雪随时都会将大地撒满雪团,而冬天更增添了千山堡的安全保障。

可是,千山堡的冬天,真的会如往年一样,平安无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