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靠山
到了晚上七点，伊泰歌舞厅开门营业。
韩清换了干净的白色衬衫、褐色马甲的工作服，开始在前厅端茶送水。
就是端茶送水，也是分地盘的。虽然总经理程爷觉得韩清人上道，可也不会一来就给他特例，让他到最靠近舞台的前区去服侍。
前厅经理分配韩清在外围给客人上瓜子、糖果、茶水。
伊泰歌舞厅面积很大，也分了好几区。
最靠近舞台，位置最佳的，此刻一直空着，专等有钱有势的；大厅倒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些散客。
两边搭了高台，分了包厢，那些都是喜欢清静又爱好高客人爱光顾的。
除了大厅外围，其他油水都不错，客人给小费很大方。
可韩清是新来的，只能在外圈服侍，基本上没人给他小费。
伊泰占了这条街的黄金地段，却并不是法租界最高档的歌舞厅，充其量只是个中等的。所以门槛也不算特别高，一般有几个钱的都能进来消费。
外围这些客人，大多是些银行或者金融机构的职员，算是这个年代的白领，却不是真正的有钱人。
有钱的客人在高台间，有权的客人大部分在前区靠近舞厅的地方。
这是韩清一晚上捉摸清楚的。
伊泰歌舞厅荤素搭配，既有穿得很少的舞女表演艳|舞，也有穿得高贵端庄的歌女演唱。
琼枝就属于比较高端的。
昨晚一直追着琼枝，求琼枝什么事的中年男人，是负责琼枝唱歌的经理之一。他姓范，相当于后世的经纪人兼助理。不管谁要见琼枝，需要琼枝陪酒，都需要经过范经理同意。
可大家并不怎么找琼枝。
貌似琼枝有个相好的，来头很大。没身份的都不敢惹琼枝。
一晚上没什么大事，到了打烊的时候，琼枝派了人应侍生找韩清去她的休息室。
韩清已经换了工作服准备下班，听到琼枝喊他，就上楼去了她的休息室。
琼枝看到韩清，笑道：“老罗今日还是没来上工。范经理找了人送我，我信不过那人。你拉车送我回去吧。”
老罗就是琼枝平日里用的车夫。韩清记得昨晚琼枝说过，老罗的孩子病了，不能再来上工。而范经理每日都负责琼枝的安全，昨晚是琼枝生气，自己搭了韩清的车子跑了。
“成啊。”韩清痛快道，“不过我没车子。车子还给车行了。”
“老罗的车子就停在后院。”琼枝笑，拿起自己的小提包，又从衣架上取了大氅，“走吧。”
两人正一起从休息室出来，范经理正气喘吁吁跑来，陪着笑脸：“大小姐，那车夫瞧着是不怎样，我又帮你换了个……”
琼枝语气很淡：“不用，小韩送我回去。范经理，你也休息去吧。”
说着，就冲韩清点头，示意他快走。
范经理看着琼枝和韩清的背景，眉头深深蹙了起来。这个琼枝，还真当自己是台柱，架子这么大！
范经理心里气闷得厉害！
“他怎么得罪你了？”下了楼梯，韩清小声问琼枝。
琼枝脸上就露出几分恨意。只是楼梯底下光线暗淡，韩清没有看见。琼枝顿了顿，才道：“别多想了，他没得罪我。我只是个小女子，让他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罢了。”
虽然承认是自己使性子为难那经理，可韩清觉得琼枝并不是那种娇气自傲的女人。
甚至这范经理就跟她昨晚哭有关吧？
琼枝虽然不用在伊泰的舞台上露肉，只需要高贵一展歌喉就能赢得满堂喝彩。
可这个年代的舞女，身份地位极其低微。琼枝身后不是有了权势极大的恩客，也不会有今日的体面吧？
一个女人这样讨生活，是很不容易的。
韩清倒也不会看不起琼枝的职业。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做甘下贱？
她肯定是遇到很为难的事。
韩清没有再问，跟着琼枝去了伊泰歌舞厅的后院，找到了琼枝的黄包车。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外面冷得厉害。韩清又是一件破旧的夹袄，瑟瑟发抖。
不过跑起来，很快就暖和了。
大约半个小时，才到了琼枝的住处。韩清像昨晚那样等琼枝先上楼，才转身又回了伊泰歌舞厅。
韩清是今日才来的，伊泰歌舞厅的应侍生虽然有宿舍，可现在没了空床铺。韩清表示可以在后门的楼梯间打个铺，程爷就让人给他搬了两床厚被子放在楼梯间。
这被子比车行的被子舒服多了。
韩清先打坐练功，快到早上六点才睡。
差不过睡到了下午两点，有人开门把他吵醒了。应侍生开始上班，要拖地、洗餐具及酒杯，布置桌椅，等着晚上开业。
一切都忙完了，才下午五点，程爷和几位管事的经理都陆续来了。
范经理看到韩清，喊了他上前，道：“昨晚是你送琼枝小姐回去的吧？”
韩清微愣，点头道：“是的，怎么了？”
程爷正要上楼，见范经理问的是新来的韩清，不由脚步微停，想听听范经理和韩清说什么。
“没什么。”范经理声音有些狠戾，“小子，你才来，范爷不和你计较！以后记住，琼枝是范爷手下的人，范爷自然会安排人送你。你若是插手，别怪范爷不客气。”
威胁韩清来了。
他一个应侍生而已，需要范经理亲自威胁？程爷不由唇角挑笑，看来这小子惹事了。
只是，琼枝…….
程爷眯起眼睛。琼枝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她有着漂亮的嗓子，很懂事，对付恩客既不会**，又不得罪人，把那些恩客若离若即抓在手里。对于这行，琼枝虽然入行不久，却已经艳旗高帜，在整个大上|海滩都有名气。
伊泰歌舞厅从前可没有那么多贵客登门。那些政界、军界的贵客，很多都是对琼枝慕名而来的。
而琼枝似乎谁也不想跟，只想在伊泰做个歌女。
可对韩清这小子，琼枝好似不同寻常。
是琼枝推荐韩清来做应侍生的，所以程爷才会亲自见见韩清。
现在范经理又威胁这小子。
程爷不由留心：这小子什么来路？
他正想着，就听到那边韩清对范经理道：“范经理的意思是，我以后不能送琼枝小姐回去？琼枝小姐必须任您摆布？”
语气虽然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很难听。
范经理正要发作，又听到韩清道：“成，您吩咐了，我照办就是。不过范经理，我提醒您一句，您今晚别往坤位走。我看你的面色，印堂发黑，今晚坤位可能对你有血光之灾！”
范经理更怒：这小子，居然敢诅咒范爷。
“小范。”程爷见范经理也发作，出声喊道。
范经理一惊。
他是看到程爷上楼了，才教训韩清的。怎么程爷还在那里？只是范经理教训韩清也不是无事生非，所以他并不怕程爷怪罪，而是舔着笑脸上前，跑到楼梯口点头哈腰道：“程爷，您有什么吩咐？”
程爷看了几眼韩清，才道：“小范，小韩是琼枝的表兄，琼枝介绍他来的。既然琼枝放心让他送，以后就别给琼枝派车夫了，让小韩送琼枝吧。车夫那份钱，算到小韩名下吧。”
范经理连忙道是：“是是是，程爷吩咐，小的立刻照办。”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发憷：程爷一向是个不管事的老佛爷啊，居然亲自为韩清说话！
感情那满嘴胡话的小子真的有来头啊！
范经理肠子都悔青了。在江湖上混，最重要是要有眼色。他当然知道韩清是琼枝介绍来的。他瞧韩清，虽然高，可是瘦弱，穿着破烂，其貌不扬的家伙，就算是琼枝的亲戚，也是个软脚虾，范经理以为韩清就是个随手可以碾死的角色。
哪里知道，这小子走的不是琼枝的门道，而是程爷的！
这下子阴沟里翻船了！
程爷说完这话，就上楼去了。
范经理刚刚的冷脸现在变得极其谄媚，笑盈盈走到韩清身边：“小韩啊，刚刚程爷说的你听到了吧？以后琼枝就麻烦你啊！琼枝车夫每个月三块钱。你既上班还要送琼枝，以后算你四块钱，另外一块从我薪水里扣吧……”
韩清摇头笑了笑，并没有多说，就越过范经理，朝里面走去了。
他真的犯不着和范经理交好。
从这货的面相上看，他今晚的血光之灾怕是听严重的，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今晚他命理的星象是否保佑他。
这姓范的都是要死的人，韩清还跟他客气什么？
范经理见韩清如此傲慢，心里又是一阵狠气。
可再怎么气，也不敢再去惹韩清！
晚上伊泰歌舞厅七点准时开业，韩清依旧在外围端茶送水。
到了八点，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程爷也走了出来，到处看看。见一片祥和热闹，也没有多待，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喝茶。
可刚过九点半，前厅经理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脸惊恐：“程爷，程爷，不得了，不得了，惹事了！徐少把范经理给杀了！”
“什么！”程爷手里的一杯热茶差点泼出来。
这徐少他知道，是警备厅厅长的幼子，平日里很是嚣张。徐少最近看上了琼枝，总缠着让琼枝陪酒。可琼枝就是不从。徐少也没想惹事，不停给范经理好处，让他从中调和。
怎么今日把范经理给枪杀了？
“程爷，前头都乱套了！客人乱七八糟冲了出去，一塌糊涂。”前厅经理这一老大爷们，说着说着就眼泪啪啪掉。
程爷忙起身，准备下楼。
可刚刚走到楼梯口，看到熟悉的场景，程爷猛然想起了韩清。
韩清下午不是说，范经理今晚在坤位有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