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花有主

第16章 (十六)侍寝与听房(补全)

太子殿下果然没有任何感激的表示。

不,准确来说,自那日之后的三个月,他都没有出现过。

关于他的话题却从未在宫女中的嚼舌根中断过。

他消失的第一个月,传言称太子殿下发愤图强,在殿堂上当众被安帝褒奖。

他消失的第二个月,正月的年宴上,太子殿下身披厚袍,张臂拉弓,于十五丈外命中一只金樽,为来年五谷丰登铺垫,皆说大晏国太子殿下武双全,一时名声大噪。

他消失的第三个月,据说亲自上书请求赶赴南部疫病爆发的城镇,被圣上驳回,改派叶之夜太医率太医局众医官前往。

诸多关于殿下的传言在宫女们的言辞间渐渐被神话,一时间化为男神下凡,头顶仿佛闪耀着万道亮瞎眼的光芒。

当然,对于宫女们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太子殿下的传闻里从未出现过桃花,即便是上位的柳令人,也抢不到丝毫的风头。

从这一点,又引出了新的说法:一说殿下洁身自好,也有说殿下必是钟情一人,为其守身如玉痴心不改实在是感天动地。

宫女们春心大动,个个都希望这个人是自己,却不知她们口中,宛若神祗的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地,从她们身后不远处埋着头如同幽灵一般飘过,悄无声息。

景虽近来很苦恼。

随着自身的流言在宫中多起来,柳妆对他的着急程度也越发地强烈,贴上来的次数越加频繁,每每发现他,便跟猫逮着耗子似的兴奋。

关信说,柳令人最近爱上了挑战自我,势要挖出太子殿下于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的秘密绝招!

这也使得之后,景虽每每在从她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经过时,总忍不住抛过去一记耀武扬威的不屑眼神——想逮住他,再练练。

到目前为止,他也就在卫茗手下失手过。

且在他最不光鲜照人的时候,她一眼从芸芸众生之中发现了他。

那是母亲林皇后去世前,他还不是太子,他还只是宫中多余的存在。

从前身为王爷的父皇安帝与□□势均力敌,侯门林家财可倾国,控制着整个大晏国的水运,偏偏一直中立,两不相帮。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父皇娶了他的母亲,林家的长女,林家当时的家主林森最宝贝的女儿。

然而,太子“遇刺”身亡前,林森暴毙身亡,林家的新家主乃是太子宠臣的妻子,林家的次女。

他的父皇上位后,以“林家公然包庇刺客”为由,削去了林家的侯位,将其彻底打回低贱的商户,虽然是巨商,林家亦不复往日的风采。

因着这层关系,身为皇后唯一的儿子,他没有成为太子似乎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可这样的局势令他童年的处境十分为难。

宫里人都知道,皇帝与皇后相敬如宾,给予了一切皇后应有的权利和荣耀。

可宫里人也都心知肚明,一个失去母家的支持的皇后,在宫中势单力薄,犹如纸老虎一般说不上话。

更何况,宫里面还有一位叶贵妃。

叶家枝繁叶茂,百年大族,在朝中根深蒂固,出了好几位后宫嫔妃,就连如今的安帝自己,身上也流着浓浓的叶家血液。

于公,于私,叶贵妃都是后宫最得势的主,她的儿子也是最可能当上太子的那位。

景虽的存在,显得何其多余与碍眼。

正因如此,宫人对皇后与嫡子反而不那么重视了,吩咐起来时常阳奉阴违,丝毫不上心,便是景虽平日里的常服,尙功局也常常丢工减料,甚至拿宦官服侍的布料来缝制。

最好的布料,都在贵妃宫,他一直知道。

但他同时发现了其中的便利——一袭墨绿上身,低个头,驼个背,原本就薄弱的存在感瞬间荡然无存,即便走在大路上跟宫人擦肩而过,只怕也无人会多瞧他一眼。

可是卫茗看见了,似乎不管他在做什么,只要他经过她眼前,她便能一眼揪出他来。

明明是如此重要的存在,他为何偏偏伤了她,还一不留神将她推到了叶之夜的身边?

景虽驻足,抬起头来,霞光中的“采薇阁”三个字熠熠生辉,旖旎美好。

原想就这般路过,在自己准备好之前不再去见卫茗,哪知刚一起步,前院忽然传来“嘭——”地一声,似乎有什么巨物砸在了雪地里。

好奇使然,景虽不动声色地探头进去,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当场石化。

皑皑白雪中,卫茗着一袭红衣,直挺挺地倒在雪地里,素面朝地,如一根擀面棍一般,左滚滚右碾碾,硬是开拓出了一片雪地。

“……”景虽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想要研究出她诡异行为的意图。

卫茗滚完一遭,神清气爽地扬起头,露出张红透的雪颜,一抬眸,瞥见面前的少年一脸探究,清爽的喜色一僵,眨了眨眼……

“你在做什么……”景虽蹲下身,十分自然地替她拂开头上的雪粒。

“诚如殿下所见,奴婢在……滚雪。”卫茗尴尬地拍拍衣衫站起来,抬手捂住烧红的脸颊。

“你的脸……”景虽注意到她欲盖弥彰的举动,颦眉:“是冻红了还

是……?”

“嗯……这个……”卫茗远目,吸吸鼻子,“说来话长。”

“把首尾砍掉,说重点。”

“……”卫茗盯着他的脸筛了筛废话,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侍寝。”精简得不能再精简的关键词。

“你?”

卫茗摇摇头:“杜才人。”

“那关你什么事?”

“奴婢……奉命……守门。”一回想那些暧昧的呻/吟,卫茗只觉脸颊又烫了几分……混蛋,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少女,让她在门外光明正大听**什么的真的没关系么!

时间倒退两个时辰。

接到杜媛的传唤,卫茗便知自己的使命将又一次派上用场。

果不其然,只听杜媛吩咐道:“待会儿皇上会来,你把茶叶和开水提前准备好。”

“是。”这就是她存在于此的意义啊。

“不过,不光要泡茶。”杜媛起身,意味深长地握住她的手,将一物神不知鬼不觉塞入她的掌心。

“这是……?”卫茗捏了捏,不明所以。

“皇上每次来,总是过而不留,喝杯茶便走。再这么下去,我与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杜媛扬起下巴,看着窗外,“我这儿的茶水从来不需试喝,既然给了见缝插针的机会,何不利用?”

“是……”卫茗无权拒绝。

“另外,皇上事后可能会喊喝茶,你给我从头到尾守在门口,别让我到时候找不到人。”

“……”卫茗抽了抽嘴角。

于是,她就这般悲剧地听了半程,面红耳赤到实在承受不住,一头扎进了雪地里降温。

景虽听到她的解释,明显愣了愣,默默地转头望向院子一侧的厢房,寂静中,仿佛真的传来若有若无的□□,一瞬间三个月前自己怀中卫茗温香软玉的身体的触感,和那只软掌推搡间的无意识撩擦,在此刻翻江倒海涌现,一股子潮热窜到下腹。

“咳……”他欲盖弥彰地抵唇咳了咳,垂眸双手抓起两团雪,一声不吭地往卫茗脸上拍去。

“哇啊!”卫茗冻得低低尖叫一声,缩了脖子仰头往后一睡,仰面躺在雪上。

见她视线终于挪开,景虽赶紧扔了雪团,就着冰冷的双掌往自己脸上一贴,学卫茗用雪降温,“其实……也不是太凉。”掌心未化开的雪粒在触上滚烫的脸之后一瞬即化,顺着两颊滴落。

“下次,请务必直接贴您自己脸上试验,”卫茗怨念地坐下来,不由自主地呵气暖手,“奴婢身娇体弱,受不住殿下您的‘黑手’。”

景虽注意到她呵气的动作,心头一紧:“手指……又疼了么?”

“啊?”卫茗这才意识到自己暖手的动作,赶紧垂下双手藏进袖中,故作无所谓:“奴婢只是怕寒而已。”自四年前在冰天雪地冻了一遭将手指冻坏了之后,每每受冻,先暖手指似乎已经成了一个避免疼痛的习惯。

“卫茗,”景虽不信她的说辞,三步上前,自顾自地扯起她的湿凉的右掌,一把盖在自己的左颊上,彻骨的冰凉从她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偏偏带起一阵阵潮热,“暖和么?”

卫茗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张大嘴半晌没有反应,直到他脸颊温度源源不断温暖了自己几近麻木的手指,这才醒悟过来,潜意识里觉着不妥,拽了拽手,却被他死死摁在侧颜上,只好“呵呵”干笑两声,“殿下,您的脸像火炉一样烫。奴婢的手是不是跟夏日里的冰块一般,十分的清凉解暑?”

“……”景虽早料到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无奈地指了指她的左掌,“那边也贴过来。”

卫茗只当他需要自己降温,爽快地“啪——”贴上去,捧着景虽的脸,光明正大揩大晏国太子殿下的油水,十分心安理得,一双眸子笑意弯弯,亮晶晶地璀璨动人。

四年未见的笑靥再一次回到她的脸上,景虽眨眨眼,只觉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还是她,那个不知道他身份的小宫女而已。

脸颊的冰凉却又瞬间将他带回现实,时过四年,直至此刻,他才得以在近处细瞅她。四年后的卫茗,早已脱去了豆蔻少女的稚嫩,蜕变出蝴蝶破蛹的芳华绝丽。

那一双笑起来如月牙般弯弯的眸子澄澈如水,明明望着的是他身后的大门入口,但映照出来的他自己,却是那样的真实与自在。

就仿佛,透过她的眼眸,他能窥到自己眼底的温柔如水。

刹那间,虚幻得让人沉醉。

景虽情不自禁倾身,越靠越近。

却在此时,厢房里传来重重的两声女子咳嗽。

卫茗一怔,连忙将盯梢一般的目光收回来,扯开太子殿下的爪子,屈膝一礼:“娘娘唤我了,殿下如果还觉得热,就抓两把雪放衣服里,绝对透心凉。”

“……”太子殿下表示,半途被打断,心已入冰窖,十分清凉。

厢房内,披衣起身的杜媛莫名其妙地背脊一凉……默默加了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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